第二十回 李太后欲废万历帝 内外相密谋恭默室(第2/3页)

“钧儿这是初犯,咱们作母亲的人,还得原谅孩子。”

“初犯就如此大胆,若不严加惩罚,往后翅膀硬了,谁还管得了他!”

“那,妹子打算怎么办?”

“咱一清早就跑来祷告列祖列宗,请求他们原谅我,并支持我的主张。”

“什么主张?”

“废掉万历皇帝。”

“啊!”

陈皇后闻言大惊失色,身子一阵摇晃差一点摔倒,跪在她身后的冯保见状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时,只听得李太后继续说道:

“钧儿的弟弟潞王,今年已经八岁了,让他接替皇位。”

“妹子,你不要太草率……”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姐姐,古人的教训,咱们不能不听啊!”

李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已是从芝丝拜褥上站了起来。陈太后瞧着她冷冰冰的脸色,不禁心里头打起了寒颤,刚刚站直的两条腿也发起酥来。

“妹子……”陈太后还想劝阻。

“姐姐,咱们回去议事吧。”

李太后说着,掏出手巾拭了拭泪痕。她谦逊一如平常,要陈太后走在头里,自己则厮跟着一前一后走出了奉先殿。此时天色早已大亮,霞光照耀下的紫禁城,正流金炫紫,开始它新的庄严肃穆的一天。那些忙忙碌碌的内侍和正在上衙当值的官员们却不知道,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正在他们的身边发生。

却说两位太后刚走出奉先殿,几乎同时发现奉先殿前空荡荡的广场上,正有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那里,她们一怔,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听得跪着的人发出一声撕肝裂胆的喊叫:

“母后!”

原来跪在那里的是她们的儿子——当今的统驭万方的万历皇帝。

昨天晚上,朱翊钧被两名太监护送到乾清官安歇。闯出这样的大祸,他哪里还有心思睡觉?一晚上也不脱衣服,更不用说上床了。他的夫人王皇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解劝却找不到言语,只得陪着他枯坐。朱翊钧几次想去慈宁宫主动请罪,却又缺乏这个勇气。这样痴痴傻傻坐到天亮,正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听得冯保着人来报母后去了奉先殿,他不敢再犹豫,遂失魂落魄地跑来这里跪下。看到两位母后出来,他便狂喊了一声。

这喊声是如此凄厉如此悲凉,以至两位太后听了,顿时都心如刀绞。陈太后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踉踉跄跄跑上前,使尽了力气想把朱翊钧扯起来。

朱翊钧看到自己的生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扫过来的眼光依然像火一般烫人,他哪里还敢起来,只是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威严的母亲。

陈太后没有办法,只得跪下去把朱翊钧紧紧地搂在怀中,满含凄楚地哭道:

“钧儿!”

这场面,局外人看了无不动容。瞧着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李太后心里头也在滴血。但她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决不让儿子看到她的哪怕是一丝半毫的怜爱之心。她走过去,摇了摇痛哭的陈太后,轻声说道:

“姐姐,你请起来。”

“妹子,你得答应我。”陈皇后把朱翊钧搂得更紧了,好像一松手他就会飞掉似的。她央求道,语气中似乎还含了一点愠怒,“你若不答应我,我今天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我答应你什么?”李太后睁大了眼睛。

“不要废掉钧儿。”

一听这句话,朱翊钧如遭雷击,他连忙对着母亲哭诉:“母后,孩儿知罪了。”

“迟了,钧儿,”李太后说着泪下如雨,“为娘的已祷告了祖庙,咱不能为朱家立下一代庸君,而遭千古骂名!”

“母后——”

“妹子!”

看到怀里头几乎昏厥的朱翊钧,本来就体弱多病的陈皇后此时已是撑持不住。眼看两人搂在一起就要倒下,冯保正要上前救助,却见李太后已经俯下身去搀扶。陈皇后趁机抓住她的手臂,喘了一阵粗气儿后,再次央求道:

“妹子,咱只求你这一次。”

李太后沉默了半晌,才松口说道:“姐姐,这事儿毕竟关系到国祚,关系到天下苍生。废不废钧儿,你说了不算,咱说了也不算。咱们还是听听张先生的主意吧。”

离辰时大约还差那么一刻工夫,张居正的大轿刚抬到内阁大院,便见冯保已堵着了轿门。

“冯公公,怎么会是你?”张居正吃惊地问。

“张先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快随我来。”

冯保说着,便领着张居正匆匆走出会极门,来到文华殿的恭默室。两人刚坐下,张居正又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大事,天大的事!”冯保忙不迭声地言道,“李太后要废掉皇上,另立潞王!”

“什么?”张居正大惊失色,一挺身站了起来,他感到匪夷所思,怔了半晌,才问,“李太后怎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来?”

冯保说一句“当然事出有因。”接着就把昨夜发生在御花园曲流馆中的事,以及今天早晨奉先殿前发生的事一一讲述了一遍。

张居正听罢,第一个感觉是李太后对此事的反应是否过激。朱翊钧实打实满了十七岁,这年龄拈花惹草寻欢作乐也是常事。但转而一想,李太后如此处置也自有她的道理,偷鸡蛋试手,小事不管,将来酿成痼疾就势难根治了。心里头不禁对李太后的深明大义而至为敬佩。正在他默然沉思之时,冯保又道:

“张先生,朱翊钧能不能继续坐在皇帝位子上,就全在你的一句话了。”

“冯公公这话从何说起?”出于官场自我保护的本能,张居正立即反驳说,“李太后说的是一句气话,我们怎么能当真!”

“依老夫看,李太后说的不是气话。”

“何以见得?”

冯保斟酌言道:“李太后自搬出乾清宫后,就一直对皇上放心不下,三天两头就要把老夫找过去问长问短,嘱咐咱一定要多长一双眼睛,把皇上盯紧点。”

“李太后为何不放心呢?”张居正问。

冯保意味深长地一笑,答道:“李太后不放心,乃是因为有前车之鉴啊。”

“前车之鉴?”

“是啊,”冯保眨巴着眼睛,继续言道,“张先生,你难道忘了,隆庆皇帝是怎么死的?死前两天,他还让孟冲给他找娈童。他死的那一天,东宫娘娘陈太后,西宫娘娘李太后,两个人不是邀齐了去找他扯皮吗?”

一席话勾起了张居正对往事的回忆,他感叹着说道:“李太后是怕儿子承继父亲的恶习。”

“对呀!”冯保一拍椅子扶手,加重语气说道,“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李太后担心的就是这个!”

“你是说,李太后真的想废掉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