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猜灯谜说龙马精神 献颂诗免百姓欠赋(第3/4页)

“玉龙孤怎讲?”朱翊钧追着问。

“玉龙指的是皇上。”张居正说着看了李太后一眼,又道,“皇上上应天命,降临人间是嘉靖四十一年,这一年是壬戌年,壬戌五行属水、玉与金配,属金,金生水,玉龙乃皇上天命之象。如今骏马来朝,皇上就不会孤单。”

“朕本来就不孤单呀。”朱翊钧仍觉纳闷。

“皇上忘了今年的年属吗?”

“年属?”朱翊钧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笑道,“今年是壬午年,属马,难怪第一个灯谜出了个马字儿。”

“马与龙配,即龙马精神,皇上得此吉兆,乘风御气穷极八荒,更当亲政爱民励精图治。”

“好兆头,好兆头!”李太后连连称赞,与陈太后两人,都喜得合不拢嘴。

“这字谜出得好,张先生解释得更好。”朱翊钧说着就喊自己的贴身内侍,“周通!”

“奴才在。”周通上前一步。

“给张先生赏……”朱翊钧本想说“赏五两银子”,一想张先生又不是宫内的奴才,便改口道,“张先生的高堂老母坐在五凤楼上赏灯,你传旨下去,给她老人家赏五疋杭绸。”

张居正本想推却,但想到受赏者是母亲大人,他只好诚惶诚恐地谢恩。

朱翊钧陪着两宫太后逛灯街猜灯谜,差不多花去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广场上的鳌山灯会,恣意游戏笑语欢声已是达到顶峰。两座城楼上.也是管弦嘈嘈娇声应板,绣筵绮席金盏重开;御茶御酒芬芳满腹、珍馐赏赐人尽开颜。朱翊钧重上午门城楼,高高兴兴同王公大臣们吃了几杯酒,然后问张居正:

“张先生,如此良宵美景,按规矩,翰林院的词臣们应该献诗上来.以记其盛。”

“皇上昕言极是,词臣们想必早就准备好了。”

张居正说着让申时行去邻座请翰林院掌院学士于慎行过来,张居正对他说:

“皇上请你们作鳌山灯会的承制颂诗,你们想必都打好了腹稿,快快都把佳作献上。”

“限半炷香工夫,谁慢了罚酒。”张四维一旁凑趣补了一句。

于慎行知道今夜场面难得应付,故滴酒未沾,这时欠了欠身子,含笑说道:

“承制颂诗本鳌山灯会题中应有之义,臣等已略作考虑准备献丑.但按规矩,首辅才高八斗,应该首开韵府敲金戛玉以启祥瑞:接下来是张阁老、申阁老一吐锦绣,你们鸿篇未制,臣等焉敢蹇足而先?”

朱翊钧一听,这话在理,便对张居正说:“张先生,您不动笔,他们于心不安。”

张四维与申时行还有英国公张溶等一帮王公大臣一起撺掇,张居正情知推不过,便起身走到早就铺好纸墨的书案前,提起饱蘸浓墨的长锋羊毫,一边构思一边写了下来:

今夕,可夕春灯明,

太平天子踏月行。

灯摇珠彩张华屋,

月散瑶光满禁城。

禁城迢迢通戚里,

九衢万户灯光里。

花怯春寒带火开,

马冲香雾连云起。

弦管纷纷夹道旁,

游入何处不相将。

花边露洗雕鞍湿,

陌上风回珠翠香。

花边陌上烟云满,

月落城头人未返。

共道金吾此夜宽,

便愁玉漏春宵短。

御沟杨柳拂铜驼,

柳外楼台杂笑歌。

五陵豪贵应难拟,

一夜欢娱奈乐何。

年光宛转不相待,

过眼繁华空自爱。

君不见,神州父老欣相告,

新灯万盏向春开!

张居正写下这首“奉御承制元夕行”,一搁笔就引来满堂喝彩。他开了这一个好头,张四维、申时行两个大学士以及翰林院待诏的十位词臣,一时间纷纷献艺。诸位都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国士,个个笔下滚珠泻玉。诗成张挂起来,便有许多人驻足欣赏。其中,翰林院编撰冯琦写出的《观灯篇》尤为引人注意:

帝握千秋历,

天开万国欢。

莺花稠正月,

灯火汉长安。

长安正月璇玑正,

万户阳春布天令。

新岁风光属上元,

中原物力方全盛。

五都万宝集燕台,

航海梯山入贡回。

白环银瓮殊方至,

翡翠明珠万里来。

薄暮千门凝瑞霭,

当天片月流光彩。

十二楼台天不夜,

三千世界春如海。

万岁山前望翠华,

九光灯里簇明霞。

六宫尽罢鱼龙戏,

千炬争开菡萏花。

六宫千炬纷相似,

星桥直接银河起。

赤帝真乘火德符,

玉皇端拱红云里。

灯烟散入五侯家,

炊金馔玉斗骄奢。

桂烬兰膏九微火,

珠帘绣幌七香车。

长安少年喜宾客,

驰骛东城复南陌。

百万纵博输不辞,

十千沽酒贫何惜。

夜深纵酒复征歌,

归路曾无醉尉诃。

六街明月吹笙管,

十里香风散绮罗。

绮罗笙管春加绣,

穷檐漏屋寒如旧。

谁家朝突静无烟,

谁家夜色明如昼。

夜夜都城望月新,

年年州县告灾频。

愿将圣主光明烛,

并照冰天桂海人。

这首功力深厚想象飞腾的诗,用了四张大内专用的四尺洒金暗花宣纸,才把它抄下。小内侍把这首诗挂在楼堂人口的显眼处,很多人都挤上去看,传出一片赞扬之声。在张居正的推荐下,朱翊钧挪步过去细读,读到大半,他连连叫好,待到读完,却默不作声了。

“皇上为何不说话?”张居正一旁问道。

“朕看这位冯琦,是晚节不保。”朱翊钧蹙起眉头。

张居正一惊:“皇上何出此言?”

“冯琦这首《观灯篇》,大半都写得不错,像‘薄暮千门凝瑞霭,当天片月流光彩,十二楼台天不夜,三千世界春如海’这些句子,都写出了鳌山灯的气势。可是,读到‘灯烟散入五侯家,炊金馔玉斗骄奢’,朕就起了疑心,这个冯琦是不是指桑骂槐?说王侯大臣们借着灯会之机大肆奢华,明里是骂王侯,暗中指的是朕不该举办鳌山灯会。最后几句,冯琦算是露出了尾巴,什么‘年年州县告灾频’,什么‘愿将圣主光明烛,并照冰天桂海人’,你听听,这不是在骂朕只顾自家欢乐,却全然不顾民间疾苦么?”

朱翊钧说着,气得一跺脚。张居正赶紧言道:“请皇上息怒,据臣来看,冯琦并非有意讥刺皇上。”

朱翊钧用手指着洒金宣纸,没好气地回道:“白纸黑字,难道朕还诬他?”

“冯琦想让圣主的光明灯照彻天下,这应是作臣子的最大心愿:皇上,你应该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