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玉蟾楼密议掏墙法 夫人庙乞讨护身符(第4/4页)

妙尼说道:“这女孩儿十三岁破瓜,今年大约十六岁,余下的,待老身当面问她。”

说话间,徐爵已将那女孩儿领了过来,只见她齿白唇红目如点膝,脸白得像豆腐脑儿。穿着一领月白色采莲裙,外套葱绿色水田披风,她向在座的主宾蹲了个万福,然后忸怩站在一边。

妙尼瞅着她,问道:“这小妮儿,你叫什么?”

“秋菱。”

“你今年十六岁?”王篆问。

“是的。”

冯保与梁梦龙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只听妙尼继续问道:“你左手臂上一块青紫,是谁揪的?”

秋菱眼圈儿一红,低头不语,妙尼叹口气,又道:“秋菱,你老家可在德州?”

“大概是。”

“怎么大概是。”徐爵问,“难道你连家乡也记不清了?”

“她是记不清,”妙尼说,“她五岁时在街上走失被人拐卖,进了青楼,十三岁就被迫接客。”

“秋菱,老师父说的可是真的?”王篆问。

秋菱点点头,掩面抽泣起来。妙尼叹了一口气说:“这小妮儿不肯当风尘女子,千方百计躲着不肯接客,故昨儿晚上被鸨母揪打。老身看她日后还有一段富贵,你们几位施主谁肯做好事替她赎身,必定功德无量。”

王篆已是对妙尼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抢着回答:“秋菱的赎身银子,我出了。”

秋菱一听,睁大了泪眼,朝王篆喊了一声:“老爷!”

“给你赎身,大约多少银子?”

“二百两。”

“好。”王篆转头对徐爵说,“麻烦你替在下安排个人,随秋菱回去办妥这件事。”

“好嘞,保证不误。”

秋菱喜从天降,当即跪下对王篆磕头,徐爵催她起来,将她带出了后院。

经过这段插曲,冯保、梁梦龙等对妙尼的非凡功力已是深信不疑。冯保抬头看了看中天的明月,脑海中又浮出张四维、张鲸等人阴阳怪气的脸色,不免忧心忡忡,便指着梁梦龙问妙尼:

“老师父,你看这位施主,该有什么地方指点迷津的?”

早在品茶闲聊时,妙尼就把三个人的相都看过了,遂答道:“老身看你们三人,都是大富大贵的人,你们来找老身,为的是同一件事。”

“啊?”三人面面相觑,关于张四维这些时的言行举止,三个人的确私下议论过,都觉得这人靠不住,迟早要反水。因此王篆一直撺掇冯保及早想办法将他除掉。妙尼点出一句,叫他们惊骇不已。冯保也不敢追问妙尼所说的究竟是哪一件事,只笼统地问:“请教老师父,咱们想的那件事,能办成否?”

妙尼拿着茶杯,刚说要喝忽地又放下,瞄着冯保说,“你是大施主,从今日往前说,你的命贵不可言,龙翔九天,你骑在龙背上。”

“往后呢?”冯保紧张地问。

“尧有八眉,夔惟一足,人之吉凶,皆在身上体现,安能隐瞒,”妙尼发了一通感慨,又对冯保说,“你有将相的权势,却无将相的名份,今年冬天大寒之前,你得好好过,千万不要犯煞。”

“犯什么煞?”

“与人打官司,你在劣势。”

“咱呢?”梁梦龙按捺不住,插话问道。

“十月份,你还有喜事。”

“真的?”

“但此喜是回马禄,喜中有忧。”

“此话怎讲?”

“有名无实,得而复失。”

梁梦龙空喜一场,嚼在嘴里的一块莲茸月饼,竟半天吞咽不下。王篆一听冯保与梁梦龙两人都有灾厄,心想自己与他们是骨头连皮的关系,因此不敢再问,谁知妙尼却主动对他说道:

“你这位施主,方才为秋菱赎身,这是积了阴德。本来,明年开春之后,你有牢狱之灾,现在看来有所化解。”

“老师父,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王篆沉不住气问。

妙尼仍是浅浅一笑,高深莫测地回道:“你有官身,今晚不穿官服,却穿这领道袍,这兆头不好。”

王篆怅然若失,半晌才问:“听人说,老师父曾赐人护身符,可以趋吉避凶,不知能否赐给在下一个。”

“你用不着了,”妙尼不紧不慢回答,“其实,最好的护身符,就是积德从善。”

听着妙尼的告诫,冯保尽管内心不以为然,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笑着问:

“老师父,听你一席高见,好像咱们是一根绳儿上拴的三只蚂蚱。”

“不止三只,三个三只都不止。”

“啊?”王篆一急,身子便乱摇起来。他追着问,“究竟是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老身说不清。你们三个,好像有一个共同的仇人?”

妙尼所说的话,没有一句实际所指,但句句都让冯保他们听得心惊肉跳。经过短暂沉默,梁梦龙还欲问什么,却见徐爵滚葫芦似地跑进来。

“秋菱的事办了吗?”妙尼问他。

“咱派手下人前往办理去了,老师父放心,误不了事的,”徐爵说着,又问王篆,“王老爷,妙尼师父露了一手儿吧。”

“真是高人,在下服了。”王篆赞叹。

冯保看看夜色已深,便提出告辞。妙尼也不挽留,送出后院门口,施礼而别。此时夫人庙的前院,犹自游人如织。徐爵将冯保一行领到僻静地儿上轿。冯保看到徐爵似乎有话要说,便让梁梦龙与王篆启轿先行。看他们一溜烟儿地走得远了,徐爵才低声奏道:

“方才陈应凤派人来禀报,张四维同他的门生雷士祯、褚墨伦、李植、王继光等人,在玉蟾楼宴聚。”

“他们说了些什么?”

“咱们东厂暗线拣耳朵,零零星星听了几句,张四维说老爷你是一堵墙,墙基稳固,想推是推不倒的,只能用掏墙法。”

“怎么掏墙?”

“暗线正想往下听,却被张四维的管家发现了,暴露了身份。”

冯保顿时心绪烦乱,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有些心悸地说:“看来,昨日个皇上在平台单独召见张四维,一定给他讲了一点什么?”

“老爷,你不能让这猢狲得势。”徐爵也急得抓耳挠腮。

冯保点点头,略一沉思,又问徐爵:“上次你说,有人讲张四维能当首辅,是家里祖坟葬得好?”

“是的。”

“你迅速派人去山西蒲州。”

“干啥?”

冯保一跺脚,咬牙切齿地说:“挖他张四维的祖坟。”

 

 

 

 

 

 《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