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说龙袍李太后动怒 送奶子冯公公示敬(第4/5页)

敢在于爹面前谈论这种事。现在干爹问上脸来,心知支吾不开,只得老老实实回道:

“启禀干爹,奴才是有个对食儿。”

“在哪儿?”

“尚功局。”

“干啥的?”

“是尚功局的掌制,八品的女官,管一些裁缝针线女红之类的事。”

冯保“啊”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宫中除了太监二十四衙门,还专为大量的宫娥彩女设置了六个局,依次为尚衣局、尚食局、尚功局、尚服局、尚寝局、尚宫局。六局掌印也都是五品衔。女官们专为皇上皇后及众多的嫔妃服务,名义上虽然也归司礼监统一管辖,但因女官们都是皇室近侍,想管也难得管。再加上女官的任命,多由皇后作主,司礼监也不大插得上手。但凡事因人而异,虑着冯保深得李太后宠信,女官们也莫不畏他三分。此刻,吴和的脑子在飞速打转,他揣摩冯保突然问起对食儿的事情来,是不是惊动了“上头”惹出麻烦来,因此也不敢乱说话,坐在那里暗暗跌脚。

冯保善于引而不发震慑手下,见吴和闷头闷脑痴坐着,又追问了一句:

“怎么不说呀,哑巴了?”

吴和大气不敢出二气不敢伸,佯笑着答道:“干爹,奴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不,干爹您指点指点。”

冯保觉得吴和在耍贫嘴,便有心收拾他,问道:“那个尚功局的掌制,叫赵金凤是不?”

“是,是的。”

“宫里头人都喊她小凤儿?”

“是,是的。”

“听说这小凤儿生得标致,一双杏眼儿又黑又亮,煞是好看,你怎样摞上的?”

“这小凤儿心气高,多少人想对上她都弄不成,我弄了一颗祖母绿送给她,事儿就成了。”

“一颗祖母绿,你花了二千两银子呀。”冯保皮笑肉不笑地刺了一句,“这么贵重的礼品,不要说是一个八品掌制,就是五品尚仪,也难免不动心啊!”

“是,是的。”吴和的舌头不灵便了。

“听说你在城东白马巷还买了一所大宅子?”

“买了……刚,刚刚买下的。”

“花了一万多两银子?”

“是,是的。”

“你当内官监掌印多少年了?”

“一年半。”

“啊,才一年半。”冯保忽然长吁一口气,叹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弄了这么多的银子置家置业,花大价码儿玩起对食儿来,吴和,你小子有本事啊!”

话说到此,吴和才知道冯保查他对食儿的真正目的乃是清他的资产,顿时如同雪狮子向火酥了一大截,他一抬屁股离了凳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哭腔哭调地诉道:

“干爹,奴才是弄了些银子,但奴才从不敢糊弄干爹,奴才只得了自家名下的。”

吴和话出有因:内官监掌着内府各衙门的中官荐举提拔,是紫禁城中第一等肥缺。内使们为了弄个一官半职,若攀不上司礼监掌印,莫不都削尖脑袋变着法儿给内官监掌印送礼。冯保久居宫中深知个中猫腻,因此甫一就任司礼监掌印,就把他认为最忠实可靠的吴和提拔到这个位子上。在宫中二十四衙门,几乎没有一个官位不是用钱买的,不同的衙门不同的官位.收受的贿银也不相同,到后来也就约定俗成:凡送银三千两,可获一等衙门的掌印,二千五百两可获二等衙门的掌印,监丞典簿副使等一应官职,都明码实价,多至二千两少至二百两多少不等。这冯保虽然贪财但明里还要博一个“清廉”的名声,自出任司礼监掌印后,从不接受请托而卖官鬻爵,而把荐拔的权力尽数交给吴和。因此,这吴和一夜之间就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所有求官的内使,都争着巴结他。而吴和也不忌讳收受贿银,且明码实价,银钱到位官袍加身,这在紫禁城里头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中宫们背地里都骂吴和是“吴剥皮”。但谁也不会想到,吴和只是一个傀儡,真正的幕后操纵者仍是冯保。每卖一个官,所收银钱吴和只得五分之一,大头儿都得如实交给冯保。吴和刚才说话的意思,是表白自己只得了应该得的那一部分。至于冯保的那一份,他是一分一厘也不敢侵占。

冯保对于吴和的辩解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虽然他内心相信吴和不敢诓骗他,但觉得吴和过于张扬,小节不察则生大隙,长此下去后果难以设想,于是寻这机会敲打他,当下言道:

“你是否吃了黑食儿,这个只有你自家知道,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个古理儿谁不懂得?老夫今儿个把你留下,也不是找你算账的,我只问你一句,一年半之前,你在神宫监当典簿,家中蓄了多少银子?”

“回干爹,奴才那时候穷得屁股搭两腚,翻箱倒柜搜不出五十两银子.”

“这就是了,一个穷光蛋当了一年半的内官监掌印,就变成了大阔佬,又买宅子又买祖母绿,随手甩出去就是一万多两银子,这叫外人怎么看,嗯?”

“这……”吴和语塞。

“这,这个屁,”冯保瞪他一眼,怒气冲冲斥道,“你如此孟浪,等于是站在大街上向人表白,你吴和在内官监坐了把金交椅。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贪了大把的银子么?老夫这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放屁都怕打出米屑子来。你倒好,踩着银子当路走。”

经这一骂,吴和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他跪在地上筛糠一般,额上粘达达尽是冷汗,说话声音打颤:

“奴才的确没想到这一层,往后再也不敢了。往后,奴才一定学着干爹,夹起尾巴做人。”

“往后,哼,往后你再敢胡闹,做那些花呼哨儿的事,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回去吧。”

“是,是。”

吴和诺诺连声,从地上爬起来,仓促中自己踩掉一只鞋子,也顾不得再穿,拾起来提在手上,一溜烟地跑了。

吴和一走,冯保才感到身子骨儿乏累得很,徐爵忙叫人来给他捶腰捏腿。冯保闭目养神,不觉迷盹起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又忽然惊醒了,女婢还跪在地上在他腿上揉捏着,徐爵抱着一只壶站在旁边。

“好了,去吧,”冯保朝女婢挥挥手,又问徐爵,“抱的可是奶子?”

“正是,”徐爵恭谨答道。“天煞黑时奶子府送来的,奴才想着老爷快醒了,派人去温了一下,现在还是热的。”

徐爵说着就把那只精致小巧的陶壶递了过来。冯保欠起身子接过陶壶啜了几口,惬意说道:“和牛乳比起来,这人奶要好喝得多。”

“这个肯定,”徐爵淫邪笑道,“奶子府的奶娘都年轻健壮。吃得又好,奶子格外的浓。老爷喝的这壶奶,是从一个十五岁奶娘身上挤出来的,最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