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样样淫情引君入瓮 炎炎夏日扫雪烹茶(第2/6页)

“湘兰,真的是你?”胡自皋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胡……大人!”柳湘兰也因这突然的邂逅而激动,她泪光闪闪,似有哀怨,言道,“一别两年,听说胡大人官运亨通。”

“初来扬州任上,诸事从新展布,一直抽不出身来到南京看你,没想到一下子暌违两载。”胡自皋话中有愧意。

“奴家以为你是薄幸郎,但邵大官人说,是你委托他派人到南京接我来扬州,奴家本来一腔怨气,倒一下子被冲得干干净净了:”

柳湘兰说着破涕为笑,胡自皋听她这段话,内心感激邵大侠为他做了善事,他朝邵大侠投以感激的一瞥,对柳湘兰说道:

“湘兰,我胡某未曾有一天忘记过你,你来了就好,既来了,就在扬州住下,再不要走了。”

看他两人眉目传情,邵大侠插话笑道:“柳姑娘一来,扬州城中的那些大美人,恐怕一个个自惭形秽,要气得投河了。”说罢,又朝麻脸做了个手势。

麻脸退下,顷刻领上一二十个仆役。在邵大侠安排下,他们依次儿站开,而让柳湘兰站在中间。柳湘兰穿着一袭采莲裙,脸白得像豆腐脑儿,身材高挑匀称,而那些仆役或歪嘴塌鼻,或瘸腿驼背,或暴牙眇目,总之没有一个长得像个人形儿。却说邵大侠别出心裁,光仆人就配了两套,一套就是眼前这些人,丑到极致。还有一套都是俊童丽女,看了让人销魂,今天为了衬托柳湘兰,故将丑仆全都搬了出来。两相比较,越发衬得柳湘兰袅袅婷婷貌若天仙。柳湘兰左看看右瞧瞧,自己也忍俊不住,咯咯地笑个不停。

初看柳湘兰,胡自皋只觉得她风韵依然,却没有艳气逼人的感觉,如今放在丑人堆中,他才突然发觉柳湘兰比之两年前更加妩媚多姿楚楚动人,在一片枯枝秃梗中,突见一朵娇滴滴的莲花,那是何等的快感!胡自皋也顾不得官箴体面,竞亲自走出座位,前去把柳湘兰的玉手牵起,拉到身旁来坐下,问她:

“今天盂兰会,你想怎么过?”

“去二十四桥。”

“哪个二十四桥?”

“这还用问,‘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就是这杜牧诗中的二十四桥。”

胡自皋转向邵大侠调侃说道:“湘兰没到过扬州,因此她只能按图索骥。邵员外,你说是不是?”

邵大侠笑一笑未及回答,柳湘兰追问:“找二十四桥,怎么是按图索骥?”

胡自皋自负地回答:“扬州城中桥梁众多,你说的二十四桥,并非是一座桥,而是真有二十四座桥。”

“是吗?”柳湘兰一愣。

胡自皋继续言道:“这二十四座桥是九狮山石桥,九峰园仙女桥,春流画舫中萧家桥,扫垢山尾美人桥,卷石洞天边上的虹桥,连接邗沟的北来桥,宋大城中迎恩桥等等,请问湘兰,你要去游哪一座?”

“这些桥都在瘦西湖上,还是在小秦淮河上?”柳湘兰手托香腮,认真问道。

“都在扬州城中。”

胡自皋说罢,朝邵大侠挤挤眼。柳湘兰看到这一细节,担心胡自皋诓她,便问邵大侠:

“邵大官员,胡大人说的是真是假?”

“他逗你的,不过,自古以来,关于二十四桥便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真的有二十四座桥,它们都在瘦西湖上,”说到这里,邵大侠发觉那些丑仆都支着耳朵听他讲演,便挥手让他们退下,然后扳着指头数道,“这二十四桥是浊河桥、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南桥、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明桥、太平桥、利国桥、万岁桥、青园桥、驿桥、参佐桥、山光桥、下马桥。”

听邵大侠一口气数出这一大堆桥的名字,柳湘兰暗自佩服,她一个眼波扫向胡自皋,嗔道:

“你欺奴家没来过扬州,海天雾地诓我。其实你也是个假扬州,不似邵大官人真的清楚。”

胡自皋虽然挨骂,心里头却舒坦。他搔了搔耳根,戏弄道:“其实邵员外也在骗你,真正的二十四桥,就是一座。”

“是吗?”柳湘兰狐疑地看着邵大侠。

邵大侠答道:“我方才说过,关于二十四桥历来有两种说法,还有一种说法,二十四桥就是一座桥,这座桥在瘦西湖听箫园旁边,叫吴家砖桥,又叫红药桥。”

“为何有两个名儿?”

“它本名吴家砖桥,因宋代词人姜白石在他写的《扬州慢》一词中有一句‘念桥边红药’,后来多事者,便又把吴家砖桥改成红药桥。不过,依我看,二十四桥不应是一座桥。杜牧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里头用了一个‘何处’,便可证明,瘦西湖上的桥有二十四座,如果仅只一座桥,在桥上吹箫的玉人,还用得着到处去找吗?”

“邵大官人考证得有理,”柳湘兰伸头看了看窗外的河水,急切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瘦西湖上泛舟,奴家到吴家砖桥,吹箫给你们听。”

“今儿先不能去?”胡自皋说。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柳湘兰警惕地问。

“你不是喜欢拜佛么?新到一地,开玩之前,还得请佛菩萨保佑。”

“这倒也是。”柳湘兰问,“扬州城中何处可拜佛?”

还是邵大侠回答:“扬州城处处兰若,最著名的有八大寺,它们是建隆寺、天宁寺、法净寺、高曼寺、重宁寺、静慧寺、佛缘寺、灵鹫寺。柳姑娘拜佛,首先肯定是拜观音。”

“对。”

“高曼寺的观音菩萨最灵,但路途远,今天恐来不及了,改天择个吉日,让胡大人陪你去。今天,你还是过好盂兰节。”

这盂兰节本是江南女子的节日,每年七月七这一天,一些有钱人家的女眷,便会在晚上雇船游河,放莲花灯。灯之多少,全凭各家财力。家境贫寒者,一盏两盏亦可,但富绅大户,放灯少则千盏,多则数千盏乃至万盏。扬州城中,每年的盂兰节,一到夜晚,巨商大户都会在小秦淮放灯。放灯从戌时开始,一到这时辰,小秦淮河上就会封渡,把整个一条河道尽数留给莲花灯。届时一天星月一河灯,两岸俱是看灯人。喧喧闹闹熙熙攘攘直到天亮方散。柳湘兰久住南京秦淮河边,年年都享受了放河灯的乐趣,她不相信这小秦淮上的放灯场面会比南京秦淮河更热烈,因此说道:

“盂兰节还是南京的好。”

邵大侠也不与她争论,只是问她:“柳姑娘,每年盂兰节,你放多少灯?”

“我哪用自己操心,自然有人替我放。”

这倒是实话,柳湘兰是当红名妓,多少官绅公子都争着向她献殷勤,年年都有人替她买灯。邵大侠也替人买过灯,知道其中的风光,于是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