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询抚臣定清田大计 闻父丧感圣眷优渥(第3/4页)

“那……”

杨本庵语塞。张居正又转头问王国光,“汝观兄,对山东的事,你有何高见。”

“这样的事不只是山东,如果认真纠察,恐怕每个省都能找出案例。”

“是啊,因此不谷想了一个根治之策。”

“啊?”王国光眼睛一亮,“请首辅明示。”

张居正伸出两个指头,斩钉截铁言道:“就两个字,清田!”

“清田?”

王国光与杨本庵两人都一同叫了起来。

“对,在全国开展清丈田地,所有缙绅大户是重点清查对象,一俟查出,立即追缴所逃全部赋税。”

“好哇,”王国光一下子振奋起来,旋即又担心地说,“首辅,如此一来,你可是与天下所有的缙绅大户为敌,这后果你想过没有?”

“不谷早就说过,为朝廷、为天下苍生计,我张居正早就作好了毁家殉国的准备,虽陷阱满路,众钻攒体,又有何惧?惟其如此,方能办得成一两件事体。”

作为挚友,王国光多次听到过张居正这种心志的表述,但杨本庵却是第一次亲耳听到当朝宰辅为国事如此不计个人安危,眼眶里顿时噙了两泡热泪,他激动地说:

“首辅,你既下定决心,下官在此主动请缨,清丈田地,就从咱山东开始。”

“好,清丈田地是一项浩大工程,朝廷须得为此事订下规则章程,究竟如何实施,汝观兄你先找有关衙门会揖。”张居正说到这里,忽见游七慌慌张张跑进来,便转头问他,“你有何事?”

游七脸色苍白,嘴唇抖动着不敢说话,只把随他进来的一位汉子朝前推了推。

“你是谁?”张居正问。

那汉子就是方才在胡同口问路的骑士,此时他朝张居正双膝一跪,禀道:

“首辅大人,小的受您尊母老大人所托,从江陵赶来送信。”

“送什么信?”

“令尊大人张老太爷已经仙逝。”

“什么,你说什么?”

“张老太爷已于本月十三日在家中仙逝。”

张居正如遭五雷轰顶,嘴中不停地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第二天早上,内阁院内静静悄悄。辰时已过,仍不见张居正的大轿来临,这是张居正任首辅五年来第一次没有按时上班点卯。不过,内阁大小官吏并不感到惊奇,因为头天夜里,几乎所有部院大臣,都得到了张居正父亲张文明在老家江陵病逝的消息。张居正遭此大丧,已是哀毁骨立,不来内阁上班原也在情理

之中。吕调阳与张四维二位次辅,倒是都比平常早了半个时辰来到内阁,他们商议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快把这一消息奏报皇上。于是二人具名写了一份揭贴,遣人匆匆投往大内。

外廷所有奏折条陈,均需经过司礼监方可到达小皇上手中.这次也不例外:冯保也是一大早就赶到了司礼监值房。昨天半夜里他就得到了张文明去世的消息,他本想赶早进入大内,把这一消息向李太后与小皇上禀报,转而一想又不妥,此类事情,照例应由内阁开具条陈禀奏:他若提前奏闻,心细的李太后就会怀疑他与张居正的关系:所以,当他心急火燎等到了两位辅臣写来的揭帖后,便急匆匆赶到了乾清宫。

已年满十五岁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虽然已于春上举行了订婚大礼,在两宫皇太后的举持下,为他选聘了锦衣卫千户王伟的女儿为妻,但他仍在生母李太后的严密监控之中。乾清宫正寝之室,摆了两张床,一张是朱翊钧的,另一张则为李太后所用,她与儿子对面而寝,怕的是儿子学坏,不能当一个英明君主。

这天早上李太后与朱翊钧二人刚用罢早膳,正在叙茶,冯保

禀报一声跑了进来,跪下奏道:

“启禀太后和皇上,阁臣吕调阳与张四维有紧急揭帖呈上。”

“说的什么?念:”李太后令道。

冯保展开揭帖读了下来:

启禀皇上:巨等于昨夜得首辅张居正府中报信,得知张先生令尊张文明大人已与本月十三日病逝于湖广江

陵域家中.张先生闻讯哀恸不已,已穿孝服在家守制。

臣吕调阳 张四维伏奏

乍一听到这一讣告!李太后一愣,旋即便见大滴大滴的清泪溢出她的眼眶。朱翊钧已好长时间没有见过母亲的眼泪了,他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微微颤抖着喊了一声:

“母后!”

李太后眼中蓦地闪现出五年前在这乾清宫中隆庆皇帝驾崩的一幕。那三位顾命大臣,高仪已死,高拱被逐,剩下的这一位张居正,又突然遭此大厄。她心头一阵惊悸,她习惯地想把坐在身边的朱翊钧揽在怀中,但一见到朱翊钧已长成英俊少年,再非当年的孩子,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这当儿,贴身女婢赶紧上来替她揩拭眼泪,但眼泪越揩越多。

“太后,请节哀。”冯保跪在地上哀奏。

朱翊钧不知如何安慰母亲才好,但经过五年的训练,他已习惯于在任何时候不忘皇上的尊严。因此,尽量压下心中的慌乱,问冯保:

“大伴,两位辅臣的揭帖中,言及张先生在家守制,这守制是什么意思?”

“守制是洪武皇帝爷订下的规矩,”冯保小心翼翼地奏道,“凡在职官员,遭逢父母大丧,必须除去官职,回家丁忧三年,然后再复职,这一制度就叫守制。”

“这么说,张先生要回家三年?”

“按朝廷大法,是得这样!”

朱翊钧这才感到事态严重,忙问李太后:“母后,张先生一定要回家守制吗?”

李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她忧伤说道:

“钧儿,你想一想,眼下的万历王朝,如果没有张先生,那会是什么样子?”

“这不可能,我是皇上,我不放张先生走。”

看到朱翊钧执拗的样子,李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张先生的去留是大事,也不是这一会半刻议得出结果来,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给张先生安抚。”

“大伴,这安抚可有章程?”朱翊钧问冯保。

“有,皇上应颁谕旨抚恤,遣太监到张先生府上宣读,尔后再送些礼品去。”

“如此甚好,你现在就替朕拟一道谕旨。”

冯保领命,退下办事去了。

一个时辰后,司礼监秉笔太监李佑受小皇上之命,赶到纱帽胡同传旨。此时的张大学士府已是一片缟素,客堂也被临时布置成灵堂。听说皇上旨意到,正在灵堂哭祭的张居正忙让一应家人回避.看着客堂悬起的这些挽幛,李佑也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但他强忍住,从折匣中拿出圣谕,对跪着的张居正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