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冯公公读折耍手腕 李太后吃茶识股肱(第2/4页)

“哪里呈来的?”

“一封是河南府新郑县令呈上的密札,备细禀报高拱回籍这两个月的举止动静。”

本来慵懒地坐在锦缎绣椅上的李太后,一听这话迅速坐正了身子,急切地问:

“这倔老头子,回家后可老实?”

冯保眯着眼,把那密札读了一遍,大致陈述高拱回籍之后,足不出户,闭门谢客,连当地缙绅前往拜望,也一概谢绝。他刚读完,李太后就微蹙着秀眉问:

“这个县令的话可靠吗?”

“大致可靠,”冯保觑了一眼李太后,讨好地说,“上次太后嘱咐奴才,要把高拱盯紧一点,奴才就派人去了一趟新郑,传谕县令,高拱回籍闲居,地方官要把他看管紧一点,有关高拱的言行举止,须得定期写密札向皇上奏报。为了万无一失,除了县令那边,奴才还另外派了人监视。”

“情况如何?”

“诚如县令所奏,高拱表面上的确足不出户,但他总还有个传声筒在外活动。”

“谁?”

“他的管家高福。”

“啊,可有越轨之举?”

“这高福早被高拱调教出来,滑得像条泥鳅。他三天两头离开高家庄,一忽儿到庙里烧香,一忽儿到县城采东购西,看起来忙的都是高家的杂务,其实,他还是见了不少的人。前两天,有高福会见过的两个人跑到了京城,还在庙右街的薰风阁酒楼上,会见了魏学曾和王希烈两个。”

“这不是高拱的哼哈二将吗?”

“正是,因此奴才捉摸着,这里头兴许有阴谋。”

“那两个人是干啥的?”

“江湖玩杂耍的,是爷儿俩,爹叫胡狲,儿叫胡狲子。”

“抓住了?”

“这两家伙武艺高强,抓着又跑了。”李太后秀眉一挑,埋怨道:“这办的是啥事!”

冯保赶紧滚下凳子,伏在地上连连自责:“奴才该死,是奴才办事不力。”

看着冯保一副惊恐的样子,李太后摇头叹了一口气,吩咐冯保坐起来回话,问道:

“冯公公,你上次说唐朝有个姓李的,住在衡山上,却把握着京城的朝政,这个人叫什么?”“回太后,叫李泌。”

“后人称他为山中宰相,是不是?”

“是的。”

李太后突然从花插上拔出一支玫瑰,一折两断扔在地上,恶狠狠地说:“在咱万历皇帝当政的时候,绝不允许出现一个山中宰相。钧儿,你说呢?”

朱翊钧仔细听了这一番谈话,一想到高拱胡须戟张,目光严厉的黑煞星样子,就不免心悸,因此答道:“母后说得对,大伴,那两个人你务必抓住。”

“是,奴才遵旨。”冯保欠身回答,又道,“山中宰相,之所以能呼风唤雨,是因为在朝中党羽众多,若一举剪除,则可永保无虞。”

李太后频频点头,沉吟道:“高胡子自恃先帝信任,总揽朝政几年来,培植了大量党羽,这可是最大的心头之患啊。”

冯保察言观色,适时答道:“张先生提出京察,昨儿皇上例朝时宣读的《戒谕群臣疏》,可谓是清除高拱死党的绝妙良策。”

李太后一笑莞尔,她的眼前闪过一个衣饰整洁五官端正进退有度的大臣形象,心里头又难免浮起一片躁动,但她很快克制住并收敛了笑意,问冯保:“另外两份要紧的折子,是哪里呈来的?”

“一封是湖广道御史黄立阶呈上的,向皇上推荐已经回籍闲居四年的海瑞,说他是朝野闻名的清官,希望朝廷能够重新启用他。”

李太后问:“这个海瑞,是不是当年抬着棺材向嘉靖皇帝上疏的那个人?”

“正是,他上疏指责嘉靖皇帝宠信方士迷恋丹药,懈怠朝政,嘉靖皇帝雷霆大怒,把他打入了死牢。”

“先帝在的时候,不是放了他么。”

“不但放了,还给他官升两级,当了苏州知府。”

“怎么又回籍了?”

“听说这位海大人过于孤介,人品虽好,却不会当官,同僚与当地缙绅对他颇有怨词。”

“啊,钧儿,你说这折子该如何处置?”李太后问。

“发内阁票拟。”朱翊钧答。

冯保又拿起第三份奏折,晃了晃说:“这是殷正茂从广西庆远剿匪前线寄来的。”

“殷正茂,他抓到贼首没有?”李太后淡淡地问。

“没有,但他已把叛贼围在深山了。”

冯保接着又把那折子读了一遍。当听到“臣旬日前已将总督行辕移至荔波县城。叛首黄朝猛、韦银豹已被合围于水山中。目下臣正部署军事,设计出奇制胜之良策,以期冬至之前捣毁匪巢,擒获叛首,使西南妖氛清净。为万历顺世之展开,略献臣之芹心……”这一段话,

李太后满意地“嗯”了一声,问道:“高拱多拨给他二十万两银子,到底是花了还是没花,怎么不见他的奏词?”

“是啊,”冯保随话搭话,“若是有这二十万两银子支撑危局,张先生也不会如此被动。”

“张先生为何被动?”

“还不是为胡椒苏木折俸的事!”

冯保巧妙地把话题引到这上头,原也是煞费苦心的。章大郎失手打死王崧后,张居正只是写了个条陈告知皇上,之后再没有任何折子呈进。这件事究竟影响多大,牵涉面有多广,李太妃和皇上并不知晓,因此也就没有对这件事进行查询与深究,甚至连章大郎何许人也不甚清楚。对这件事,冯保本可作壁上观。但因邱得用三天两头就跑过来求他,冯保也觉得心里头总搁着什么。他原以为张居正会就这件事来找他,探探李太后有何口风。谁知等了十几天,也不曾得到张居正的只言片语。害得这位大内主管,挖着脑壳在想张居正究竟是何心思,有何招数。他这个人的禀性,本像是药铺的甘草,一时作冷,一时作热。日子过得风平浪静,他就感到无聊。思来想去,他决定择机向李太后及小皇上“吐点实情”,既不伤害张居正,又要让这位首辅喝上那么一点点辣汤。

却说李太后听了冯保的话后,心里头一惊,立即问道:“胡椒苏木折俸,京官们反应很大么?”冯保答:“可谓是一片怨言。”

“说些什么?”

“有的说这是张居正怀私罔上,借此离间君臣情义。有的说不是太仓银告罄,而是国库陈年积压杂物太多,张居正实物折俸,是酷臣寡义之举。这事儿,在两京各大衙门里,已被吵得沸沸扬扬。”

“这么大的事情,张先生为何不向皇上禀报,而且,也不见两京官员的奏折。”

“张首辅没有禀报,依奴才看,也不是故意隐瞒。”冯保说着咽了一口口水,眼巴巴望着神色严峻的李太后,见李太后抬抬手示意他说下去,便继续说道,“张先生同高胡子不一样,对太后与皇上竭尽忠恳,这一点不用置疑。这么大的事情他之所以不禀奏,据奴才猜度,是因为张先生认为这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