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老鸨母诲淫真龌龊 白浪子嫖妓遇名媛(第2/3页)

“夏婆,本大爷还想看看其他各家。”

“大爷,俗话说走多了脚酸,看多了走眼。我家的姑娘,你已经看到了,一个个都是娇滴滴的,水灵灵的,白腻腻的,勾人魂的,一句话,都是窑子街上最好的。”

白浪扑哧一笑,谑道:“常言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如今是夏婆卖花,自卖自夸。你的话我信,但还是货比三家为妙。”

说罢,白浪已是抬脚走去。顿时只听得一声锐叫“挑帘儿——”,原是一直站在旁边捡耳朵的隔壁家拉客的小厮,早已跳到自家门前,撑起衬了白纱的雕花杉木窗前,白浪伸一看,同方才看的一家大致情形差不多。原来窑子街的各家窑子,其建筑格局大致相同。临街正门之侧,必定是一扇又大又宽的窗户,窗户里头是间大厢房,姑娘们都赤条条一丝不挂呆在里头。平常窗户都是关着的,一有客人来,在店前拉客的伙计便会把窗户撑起来,让客人挑货。

白浪如此一家家看下来,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时辰。斯时霞光尽褪,暮霭渐浓。各家窑子门口,都点亮了写有店号的大红纱灯。这位白浪从街头走到街尾,虽然大饱眼福,免费欣赏了各类年轻女人的胴体,但仍没有发现特别中意的。这大约就是那位徐娘所说看花了眼的缘故。这时进到窑子街的嫖客越发多了,几乎每家窑子门口,都聚了一堆人在选货,白浪来得最早,至今却还没有着落,不免心里头发慌。不由得加快脚步,匆匆走回到街头看的第一家窑子跟前。

“哟,大爷回来了。”

闲倚在门口的那位夏婆迎上一步打了招呼,但口气已不似当初的热情了。再看窗户底下,也没有围客。

“看看,你家生意就是比别家清淡。”白浪搭讪着,伸头朝厢房看去,已是空荡荡不见一人,“咦,人呢?”

“都上房了。”夏婆答应。

“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夏婆斜睨着白浪,嘴一撅,没好气地说,“谁让你挑肥拣瘦的,到头来只能把耳朵搁在窗台上。”

“此话怎讲?”

“听动静呀!”

“呸,大爷我就不信这个邪。”

白浪拉下脸来,把折扇朝手心一捣,又匆匆转身朝街里头踅去。

“大爷哪里去?”

“再去找。”

“回来,”夏婆抢上一步拉住白浪,一张涂满脂粉的脸又堆上了笑,“大爷也不看看时辰,眼下还能找到什么,是三条腿的男人还是四只脚的蛤蟆?”

“你这位夏婆,看来要成心捉弄本大爷了。”

白浪两道稀疏的眉毛一拧,那样子是真的生气了。夏婆天天守在门口,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因此倒也不在乎,只是不再开玩笑,而是压低嗓子,神秘说道:

“看得出来,你这位大爷是第一次来窑子街。我就寻思着你会心花眼花,到头来两手空空采不着一朵花。来,大爷随我来。”

夏婆说罢,也不容白浪答应,便拉着白浪的手,三步两步进了自家的窑子,穿过厅堂来到后院,走到最里头一间把门推开,里面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徐娘喊道:

“枣妮儿,掌灯。”

没有人应声。

夏婆只得自己摸索着把炕前小桌上的一盏桐油灯点亮。灯光如豆,白浪眼睛眨巴了好多下才调整过来。看见炕上坐着一位姑娘,脸朝里,双手抱膝,低着头不搭理人。

“枣妮儿,把头转过来。”夏婆喊道。

那姑娘木头人一般,坐在那里仍是一动不动。

“哟,她还会拿架子。”白浪说。

“找遍京城,你找不着比她长得更好的,你瞧她,小鼻子尖,小嘴儿圆,葱尖儿样的指头瓜子样的脸。这样子,就是皇宫里的贵妃也给比下了。”

夏婆手捏汗巾不住地絮聒,白浪走进炕前伸手把姑娘的头扳过来看了看,果然是天姿国色。

“方才在前厢房里没见着她。”白浪说。

“她是咱家的花魁,哪用得着去前边,”夏婆的口气中满是炫耀,接着又朝炕上喊了一句,

“枣妮儿,来的是一位公子。”

枣妮儿肩膀微微一动,仍是不抬头。

夏婆把白浪拉出房来,顺手把房门带上,轻声说道:“这位枣妮儿心性太高,一般客人瞧不上眼。”

“是啊,看她脸上老挂着霜,一点也不喜性。”

“要想让她喜性起来,就看相公你的手段了。”夏婆撺掇着说,“你有本事,就把她办了,没本事,就去找烂虾吃。”

“吃什么烂虾,要吃就吃这只天鹅。”

白浪说着一捣折扇,又要推门进去,夏婆把他一拦,问:“相公,你初来乍到,知道价钱不?”“啊,价码儿,你说?”

“这儿老规矩,打一次钉,十五枚铜钱。”

白浪小黄眼珠子一瞪,唬声唬气说道:“你欺大爷新来乍到是不是,窑子街上七文钱打一钉,你诈谁呀?”

见白浪揭了底,夏婆也不争辩,只笑着答道:“大爷你是明白人,但枣妮儿价又不一样。”

“要多少?”

“一两银子。”

“枣妮儿长的是金还是银,值这么多?”白浪一急,便说开了粗话。

夏婆瞧瞧门里,压低声音说:“枣妮儿还是女儿身,没有破瓜呢。”

“啊?难怪她那么腼腆。”白浪一惊,朝夏婆笑道,“若真如你所说,一两就一两。”说罢,也没得工夫再与夏婆理论,一推门重又进了房。

那姑娘坐姿未变,仍塑在那儿。

白浪听着夏婆走远的脚步,便把房门闩了,挪近土炕,轻声喊道:“枣,枣妮儿?”

那姑娘慢慢转过脸来,答道:“我不叫枣妮儿。”

“那你叫什么?”

“叫玉娘。”

“玉娘?”白浪嘻嘻一笑,“这名儿太雅,听了本大爷都不敢动手了,还是枣妮儿好。”

白浪说着就动手动脚,玉娘伸手去推他,虽近在咫尺,她的手却推了一个空。

白浪一看不对劲,便伸手在玉娘眼前晃了晃,竟没有任何反应。

“咦,你是瞎子?”白浪问。

玉娘点点头,只见她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原来,那一日玉娘闻讯赶到京南驿要同高拱一起回归故里,遭高拱拒绝后,又羞又恨,一头碰向楹柱要自寻短见,虽然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却因此眼睛模糊不清,大约一个月后,竟至双眼失明。她孤苦伶仃一人呆在京城,终究不是办法,遂决定返回南京故里,便央人觅车雇船。昨日,她所托之人带了一个人来,那人说是要带她去通州张家湾运河码头上看船。玉娘未曾细想,便跟着那人上了驴车,三弯九转,那人竟把她拖到窑子街,十两银子卖给了夏婆。自进了妓院,玉娘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夏婆一图她姿色,二欺她眼瞎,是棵难得的摇钱树,一来就要她接客,玉娘誓死不从。夏婆怕她真的寻了短见,白丢十两银子,因此也不敢硬逼,一心想找个嘴巴甜有手段的嫖客,把玉娘说动心成就那事。女儿家只要过了那一关,往后的事情就好说了。正是这个主意,让夏婆看中了白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