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武清伯荐官为私利 邱得用削职因属狗(第2/3页)

“谁的建议?”李太后警觉地问。

“咱说不清,狗蛋,你说。”

李伟一急,又喊起了儿子的乳名。一直在旁静听这场对话的李高,心里头埋怨姐姐不近人情,但脸上却不敢有半点表露。这会儿,当爹的又怂他出来说话,推脱不得,只好说道:

“前几天,王侍郎到过咱家。”

“哪个王侍郎?”李太后问。

“礼部左侍郎王希烈。”

“他去作甚?”

“他去,他去……”

李太后一逼问,李高舌头又不灵便了,含含糊糊地说不成句,李太后恨这个弟弟不成器,申斥道:

“声音大点。一个大男子汉,说话蚊子似的嗡嗡嗡,像什么话!说,王希烈去作甚?”

“他说,咱爹可以升个侯。”

“他还说了些什么,你详细道来。”

“王侍郎说,按国朝惯例,国丈的最高勋位只能是伯,但咱爹情形不一样。第一,在咱爹之前,没有哪一个国丈的外孙当了皇帝,有的还没有等到外孙登基就去世了,有的虽有外孙却不是太子。所以,咱爹这是特例;第二,王侍郎还说到你。”

“说咱什么?”李太后问。

李高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王侍郎说,姐姐你晋封为慈圣皇太后,与晋封为仁圣皇太后的陈皇后身份抬平,这也是特例。既有这个特例在前,咱爹从武清伯晋升为武清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他真是这么说的?”

“就这么说的,除了李高,还有咱这两只耳朵呢。”李伟赶忙插话。

李太后又问:“王希烈既这么说,为何不见他有折子呈上?”

“他想写,但晋封的事儿,不能用手本,应用礼部公折。说到公折,王侍郎当不了家。”

“为何?”

“公折必须由礼部尚书具名,王侍郎不是。”

“绕了半天,他是想当尚书,”李太后冷笑一声,问李高,“你知道王希烈是谁的人吗?”

“知道。京城里传,他和魏学曾两人,是高拱的哼哈二将。”

“既知道这一层,为何还要与他来往。”

这一问,李高不敢讲话了。李伟又开始接腔:

“彩凤,你不要定眼看人,王希烈先前跟着高拱跑,这不假。有奶便是娘,这是人的天性。高拱现在没奶给他王希烈吃了,他凭啥还跟着那糟老头子?他只会睁大眼睛,找个新靠山。”

“这种人更不能用!”

“闺女尽说傻话。”李伟呲着黄牙一笑,说道,“闺女你大概记不得了,你三岁的时候,爹带你走亲戚,他家一只黄狗扑上来咬你,爹去拦,被那畜牲咬了一口,至今,脚脖子上还留了一个疤。后来,爹把那只黄狗牵回来了,先吊着打了一顿,再好好地喂食儿给它。不出两个月,那条大黄狗便习惯了新主人。村里头一些娃儿想欺侮你,大黄狗就扑上去咬。那几年,爹在外做泥匠,常常不回家,多亏了那只大黄狗保护你。”

李太后懂得武清伯说这个故事的用意。但因昨日在测字馆听了李铁嘴的忠告,已是特别忌讳这个“狗”字。她看看铜炉里的计时香,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觉得这场谈话该结束了,于是说了一句:“爹,提这些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儿干嘛。”接着喊过内侍,吩咐送客。

李伟还有许多话要说,但闺女要他走又不敢不走,磨磨蹭蹭到了门口,又回头对李太后说:

“彩凤,王侍郎有意让咱当侯,这事儿,你得放在心上。”

“去吧,去吧。”

李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李伟有些生气,不由得提高嗓门吼了一句:

“狗蛋,咱们走!”

看着武清伯父子匆匆远去的身影,李太后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儿。自从昨日下午在测字馆让李铁嘴测了三个字,回来后李太后一夜失眠。因为儿子未成年需要监护,她们母子同居一室。她夜里几次下床,轻轻走到对面儿子的床前,看着儿子熟睡的憨态,心灵既充溢着慈爱、甜蜜与骄傲,同时也更加明白自己应该担负的神圣责任。儿子登极不过两个多月时间,京城里却没有一天平静。国库空虚、官场争斗、介胄大臣同朝异主、州府旱灾积欠难收,一场又一场暴风骤雨不期而至。所有这一切,无不让她整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就说前些时张居正请旨施行的胡椒苏木折俸,因武清伯等人的告状,她一怒之下,让儿子绕过内阁直接谕旨户部,取消了勋贵们的实物折俸。她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也知道这样势必会给张居正施政带来麻烦。所以,一连多日,她与儿子深居大内,不接见任何大臣。她要借此机会考验一下张居正,一来对他们母子是不是真正竭尽忠忱;二来面对如此危局,看他如何运筹帷幄度过艰难。通过这些时各条渠道传来的消息证明,张居正对皇上没有半句怨言。他一方面想方设法开辟财源,另一方面对京察毫不放松,把惩治贪墨放在第一。他的所作所为,让李太后心下稍安。她让冯保向张居正讲述唐朝姚崇的故事,一是婉转地表示信任;二是提醒张居正,大事要向皇上禀报,小事则可独断处理。她相信张居正的才能,不放心的,就是怕他专权自用,架空皇上。因此,她对张居正采取了拉一下打一下的手段。“对这种干练之臣,不可一味地笼络。”她常常在心里告诫自己,尽管她对张居正一直抱有好感,但为了儿子,她不得不收敛一己私情。近些时,她常常感到身心疲惫,皆因应付如此混乱的朝局,她觉得力不从心。按照一个女人通常的做法,遇到危难时总是乞求神灵的保佑,她也是这样做的。父亲刚才提到那条大黄狗,又让她想到昨天李铁嘴说到的“狂犬吠日”,究竟谁是狂犬呢?她陷入深深地思索正在李太后坐在西阁中左思右想没个头绪时,忽听得有人轻轻喊了一句:“太后!”抬头一看,不知邱得用何时已跪在跟前了。

自从外甥章大郎出事后,邱得用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里他见人总是一脸笑,现在却蔫头耷脑提不起精神。他心里头老觉得章大郎死得冤,却又无处倾诉。前天在测字馆弄了个“泣”字儿,更让他止不住伤悲。昨天下午,李太后去测字馆不让他跟着,他就知道犯了忌,心中忐忑不安。正在这时候,礼部派人来向他通风报信,说到上半年他去泰山祈福禳灾的事儿。他闷头闷脑琢磨一阵子,又找廖均等几个好友商量,大家都觉得这事儿牵扯到李太后,或许是个机会,便怂恿他直接找李太后告状。邱得用想想也别无他法,便答应依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