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第2/2页)

说完之后,唐成放开兰草,再没停留的转身出房而去。

比之前次回来时,唐成这次的速度更快,前往扬州花费的时间也更少。

等他再次踏上扬州城外熙熙攘攘的淮水码头时,时间恰是十月正中,约莫着再过半个月的功夫,山南东道的桐果该就能采摘了。

虽然已是深秋初冬时节,扬州城中依旧是熙熙攘攘的十里繁华,唐成牵着马向上次住宿的客栈走去时,特意的绕了个圈子行经二十四桥。

没有了明月,没有了绿意盎然的堆烟杨柳,没有了盛装嬉玩的歌女,人来人往的二十四桥也失去了它清灵空静的精魂,唐成人虽站在桥上,感怀之余剩下的便只有回忆。

回忆里不仅有关关,更多的却是那个喜着男装的女子,还有那两个月夜,以及在月夜中如多年老友般无需言传的默契。

“公子可是姓唐?”说话的是一个身穿仆役服的青年。

唐成讶然转过头来,“是。”

“公子可是来自金州?”

听到这个问题,唐成却没回答,微微一笑反问道:“你是市舶使府的?”

“正是。”那仆役再施一礼后,已顺手接过了唐成手中的马缰,“马车已经备好,公子请随我来。”

桥边停着的这辆马车是轩车式样,从车帘到车窗的帘幕,用的均是唐成最喜欢的竹纹轻缎。

看到这个,唐成已知这轩车必是由郑凌意派来的。

踏上轩车,入目处便是一张小几,小几上置放着一樽精致的红泥小炉,炉中正燃烧着的上好贡炭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响,上面放置着的茶鼎蒸腾的冒着热气,眼瞅着却是要沸了。

深秋初冬时节,眼前的这一切,甚或连贡炭燃烧的嘶嘶声,都让刚刚经历长途跋涉的唐成感到一阵儿由衷的温暖之意。

小几上的红泥小炉边除了一套精美的刑窑白瓷茶盏外,另置有两小盏田田莲子酥并两小盏红杏果脯,而这两样也恰是他当日前往郑府时的爱吃之物。

看着眼前这些无一不精致的陈设,唐成只觉旅途的辛劳顿去大半,依着靠枕坐下来之后,他伸手拿起小几上斜放着的那页素柬。

翻开素柬,入目处便是郑凌意那笔熟悉的簪花小楷。

既无题头,也无尾注,簪花小楷所录的恰是一首魏晋时北朝民歌:

高高山头树,

风吹叶落去。

一去千余里,

何时还故处?

看着这首《紫骝马歌》,唐成不期然想起了上次从扬州走时,郑凌意荡着秋千唱的那首不知名民歌:

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

唐成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将素柬收入怀中,此时马车也已起行。

掀开竹纹帘幕,唐成向窗外骑马随行的仆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到?”

“回公子话,小的并不知。”那仆役言行之间甚是恭谨,“只是这些天以来,小的六人奉我家大人之命一直守在二十四桥头,到今天正好七十日。”

七十天!唐成细一回顾顿时就明白了,七十天前不正是他向郑凌意告辞回金州的日子。

原来自己人还没出扬州,郑凌意已在此间安排人等他回来了。

“那这煮茶?”因是心里情绪难平,唐成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儿了。

“小的六人中专有一人负责煮茶,炉火不熄,水沸即换,七十天来日日如此,便是那莲酥及果脯也是一天一换的,都新鲜的紧,公子尽可放心取用。”

“好!”已不知再该说些什么的唐成顺手放下了车窗帘幕。

马车辚辚直上蜀岗,依旧是郑府,依旧是府中后花园,依旧是那架秋千,眉目如画的郑凌意悠悠荡起,身后的风氅随着秋千临空飘举。

这一刻,脸上被秋风吹成红扑扑一片的郑凌意像极了万福寺壁画中的飞天神女。

再次荡起到高处时,秋千上的郑凌意笑吟吟道:“唐成,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唐成的话语跟他的脚步声一样急促。

当秋千由高处回落时,走过来的唐成不等秋千停稳,已凌空将郑凌意抱了下来,等那袭风氅落下时,堪堪好的将两人蒙头盖住。

“谢谢。”今天的唐成在言辞上显得份外笨拙,黑暗中,除了这两个字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谢的话光说可不成。”两人都没去掀风氅,郑凌意笑吟吟的声音便从黑暗中传出,“说吧,你要拿什么谢我?”

片刻的沉吟。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黑暗中郑凌意也沉默了,良久之后,她的声音才又响起,依旧是笑吟吟的,却带着丝丝的颤音,“上次你走时我唱了一首曲子,可惜却是前朝民歌,当时唱完便后悔了,放着现成的人干嘛不用?该提前让你为我写一首才好,今个儿你若真要谢我,便补上这一首,记着,这诗是替我写的,总要写出我的心情才好。”

这个主意不可谓不刁钻,许是郑凌意也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得意,脆生生笑说道:“若我肯唱时,便是我接受了你这谢礼;若是不肯唱时,就说明阿成你没猜对我当时的心思,总需重新来过,等我满意了才成。”

这一次,黑暗中的沉默延续的时间更长,良久良久之后,掀开风氅的郑凌意摇了摇手,远处侍候着的青杏见到这手势后转身出了园子,片刻后她再进来时,身后跟着的还有几个手持各样琵琶牙板等物的乐工。

这些乐工随着青杏来到了秋千一侧。

“《折杨柳》。”唐人风俗,在送别时好折杨柳相赠,尤其是柳条更是必不可少,因“柳”、“留”谐音,此举意取留客之意。

由这一习俗衍生出《折杨柳》,而这个曲调也是唐人,尤其江南地区最常用的送别曲调,向乐工们吩咐完后,转身重又上了秋千的郑凌意向唐成招招手,“阿成,荡我起来。”

时光似乎又倒回了七十日前,郑凌意坐在秋千上,而唐成则站在她身侧空出的秋千踏板上。

秋千悠悠荡起,蜀岗下的扬州十里繁华再次呈现在唐成面前,便在这临空飞举的起伏中,随着悠扬的琵琶牙板之声,裙裾飘飘的郑凌意凌空歌道:

折杨柳,挽郎手。

问郎几时归,不言但回首。

折杨柳,怨杨柳,

如何短长条,只系妾心头,不系郎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