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粉饰太平 第十一章 勇气(第3/8页)

沈链用他的直言征服了在场的人,也赢得了陆炳的尊重。此后,陆炳安排沈链作为他的贴身侍从,随同进出各处。

陆炳这样做,除了表示器重外,也是为了保护这位直性子的下属,免得他到外面惹事。

可是他万没想到,这个安排却惹出了更大的麻烦,因为他经常出入的地方,正是严嵩的家。

沈链秉性刚直,遇到小奸小恶都要去插一脚,眼睛容不得沙子,更何况是严嵩这种大奸大恶的巨型花岗岩,所以每次到大贪官严嵩家吃饭,他总是“不忿”,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不爽,非但不苟言笑,还跟严世蕃干过几仗。但他毕竟是陆炳的人,严氏父子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然而事情最终激化了,在亲眼目睹“庚戍之变”的耻辱,百姓家破人亡的惨剧后,沈链终于忍无可忍,一次醉酒之后,他愤然写下了那封著名的上疏,历数严嵩十大罪状,喷射出心底的怒火:

“大学士嵩,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顽于铁石!”

于是神仙也保不住他了。

沈链的结局又一次证实了严嵩对皇帝的巨大影响力,文书刚送上去,谕令就下来了:锦衣卫沈链,处以杖刑,发配居庸关外。

得知消息的陆炳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只能跑去给沈链送行。

看着这位即将发配边疆的属下,陆炳感叹良久:

“你这又是何必呢?”

然而身受杖伤、已然一无所有的沈链却依旧昂起了头:

“扫除奸恶,天理!”

看着那单薄却坚毅的背影,陆炳发出了最后的叹息:“我不如沈链啊!”

在勇敢的从七品锦衣卫经历沈链的面前,从一品少保、兼太子太傅、左都督陆炳,是一个软弱的人。

六年后,在严世蕃的指使下,沈链被杀害于宣府,他的两个儿子沈衮、沈褒也被关入监牢,并活活打死,是为斩草除根。

对于庞大的严党而言,这次事件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波,沈链那徒劳无益的努力什么都没能改变。

然而这徒劳无益的努力,却是一个普通人无畏的证明,沈链这个平凡的名字就此被镌刻于史册之上,永不磨灭。

他并不需要改变什么,因为他的勇敢已经说明了一切。

勇敢的沈链死去了,胆怯的陆炳还活着,他仍旧看重自己的利益,不愿也不敢去对抗那股可怕的势力。但他依然被深深地触动了,在不知不觉中,他已悄然改变自己的立场,向着另一个方向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嘉靖三十一年(1552)的政局就是这样,大家都知道严嵩贪婪腐化,严党为祸国家,但大家也知道,严嵩奸诈狡猾,严党权大势大,反对它必定遭殃,投奔它必定发达。

而沈链之举之所以能名留史册,是因为仅此一位,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利益的动物,于是严党的成员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而那个隐忍的徐阶依旧隐忍着。

对于严嵩而言,嘉靖三十一年是个好年份,皇帝大人安心修道,将国事完全托付给他,百官臣服,那几个不服气的也收拾了,沈链被赶跑了,仇鸾被打倒了,而他唯一的对手徐阶也被压得毫无招架之功。

不会再有人敢与我作对了。这是严嵩最为自信得意的时刻。

然而他错了,无须等待多久,他将迎接自己从政以来最为猛烈的攻击,而这次攻击,正是他覆灭之路上的第一声丧钟。

与之前的沈链如出一辙,这次攻击的发起者也是一个小人物,不过在明代历史上,这位小人物却有着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称号。

【明代第一硬汉】

嘉靖二十六年(1547)是一个极不平常的年份,其特别之处就在于那一年的科举。

因为在这次进士考试录取的名单中,有着这样几个名字:张居正、李春芳、殷士瞻、王世贞。

张居正就不用说了,李春芳和殷士瞻都是后来的内阁重臣,风云人物,而这位王世贞先生更是值得一提,此人是明代“后七子”的领军人物,引领文坛二十余年,无人可比,而更具传奇色彩的是,据说他闲来无事,曾写就一书,书名《金瓶梅》。

当然,王世贞先生只是此书的作者嫌疑人之一,但此人名声之大,影响之远,可谓惊世骇俗,这是年头久了,要换在几百年前,王先生就是超一流的明星人物。

而当新科进士们整齐列队,带着荣耀和笑容大步迈出大明门的时候,这四位仁兄正占据着前列最风光的位置。

能走在队伍的前面,是因为他们有着足够的资本,李春芳是那一科的状元,张居正、殷士瞻都是前二甲头名,庶吉士。王世贞更不在话下,他的父亲王忬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二品大员。在当时人们的眼中,这是一群注定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人。

然而在那支队伍的后列,还走着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与前面那四位相比,此人着实不值一提,他家境贫寒、没有背景,考试成绩也一般,不是庶吉士,一般说来,这号人的最终命运也就是外派县官,或是在六部混个职位,苦熬资历直到退休。

历史是喜欢开玩笑的,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人却最终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伟人,当李春芳、殷士瞻、王世贞这些昔日的风云人物,被历史的黄沙掩没,被无数人遗忘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历史教科书都记下了他的名字,他的光芒只有张居正堪与比拟。

杨继盛,即使再过五百年,这个名字仍将光耀史册。

杨继盛,字仲芳,河北容城人,正德五年(1510)生,家里很穷。

杨继盛不但穷,还很苦,因为他七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也没闲着,给他找了个继母,更不幸的是,这位继母也不是省油的灯,缺少博爱精神,没把他当儿子,只让他做杂役。

在苦难的童年中,杨继盛开始成长。

童工杨继盛的主要工作是放牛,他没有父母的疼爱,也没有零花钱,犯了错还要挨打,然而杨继盛没有办法,日子只能这样一天天地过。

突然有一天,他牵着牛回家的时候,对家里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读书。”

在没有希望工程的明代,这句话对于杨继盛的家人而言,大致是一个笑话。

家里没有钱,即使有,也轮不到你。

杨继盛的哥哥随即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答复:

“你才多大年纪,读什么书?”

“我能放牛,就不能读书吗?”一个倔强的声音这样回答。

然而倔强不能解决问题,杨继盛还是不能去上学,但在他的坚持下,父母最终准许他去私塾旁听,但前提是必须干好本职工作(放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