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权力的奥秘:朱棣(第4/8页)

  八月十二,满朝唯一一个逃过朱元璋大屠杀的老将耿炳文,率领三十万大军北上平叛。作为硕果仅存的百战元勋,耿炳文已经六十五岁,经验丰富,老谋深算。而燕王所部不过十万人,胜负之势似乎不难判明。然而,朱棣却底气十足,率兵南下迎敌,并且趁南军立足未稳,打了一场闪电战,消灭了南军先头部队一万人。紧接着,燕军以少击多,在河北真定城外与南军展开大战,一举斩首三万余级,吓得耿炳文把剩下的部队撤回真定城内,坚守不敢出。虽然身经百战,耿炳文还没有见过战斗力这样强的军队。

  燕军的战斗力来源于三个方面:一个是燕军都是北人,且与蒙古铁骑周旋多年,习于战争。而南军多年没有经过战争,初上战场,自然心虚气弱。

  二是燕王对思想政治工作非常重视,多次发布公告,反复阐述自己起兵的正义性。这一点是他和一般武人最大的不同之处。朱棣绝对不承认自己的目的是篡逆。

  在中国,做事一定要在真实的意图外包上一层光明正大的道德外衣。所以,朱棣把自己的行为定义为“奉天靖难”,即帮着皇帝讨伐奸臣。其实这已经是汉朝人玩过的老把戏了,所谓“清君侧”是也。然而,朱棣拿过来用时脸不红心不跳。占领舆论高地,这道手续是绝对不可以省略的。这不但是给自己找遮羞布,也是为自己的部下和将来准备投奔自己的人制造理由。起兵之后,他召集将士,举行誓师大会,他激昂慷慨地宣布:

  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唯知循分守法。今幼主即位,信任奸宄,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

  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

  紧接着,他又给建文帝上了一道表文,宣布齐泰、黄子澄包藏祸心,离间皇帝和诸王,意在颠覆政府,谋取大明天下,所以他不得已起兵讨之,望皇帝批准。起兵不久,他再一次发布长篇文告,详细列举建文君臣的错误和自己的正当,计有如下种种:一、老皇帝去世时病因不明,入殓仓促,让人生疑。二、新皇帝即位不久就修改皇宫布局,“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此为“拆毁祖业”,明显有违“三年无改”之义。三、奸臣齐泰等,“不遵祖法,恣行奸宄,操威福予夺之权,天下之人,但知有彼,不知有朝廷也”,并且此人曾“指斥太祖高皇帝,如此大逆不道,其罪当何如哉……”

  在不断发布的文告里,他把自己打扮成坚决维护太祖高皇帝的大忠大义之人,把敌人丑化得罪恶滔天。而正义的事业是一定能成功的,反反复复地灌输,使燕军非但没有叛逆之军的负罪感,反而理直气壮,把自己当成了维护天下道统的正义之师。

  燕军善战的第三个重要原因是朱棣平素以“义气王爷”自居,特别重感情,深得部下爱戴。关于燕王关心普通小兵的事不胜枚举,每个士兵都能说上一两件。在这次“靖难”战争中,就有许多让人难忘的事迹。一次,燕王见到一个病卒在路边呻吟,遂把自己的马让给病卒骑。随从们说:殿下是万金之躯,怎么可以让一个小兵随便骑自己的马呢?燕王动情地说道:

  人命与马,孰轻重?人病不能行,不载之,是弃之矣。吾岂贵马而贱人哉!且彼从吾,尽力而病,吾乃不恤之,岂为人父母之道!

  消息传出,大家无不感动,纷纷表示要为燕王血战到底。

  还有一次,燕军在野外露营,严寒让人们无法入睡。随从们好不容易找来几个废弃的马鞍子,点起一堆火,让燕王取暖。远处的士兵看到火光,纷纷跑来取暖,及至看到是燕王才停下脚步。卫士们上前厉声赶大家走,燕王却大声说:“这些都是壮士,勿止之!我身穿两件皮衣还冷呢,何况他们!我恨不能让所有的士兵都来我身边取暖啊!”士兵们听了,许多人当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由于以上诸种因素,燕军每次往往血战到底,战斗力非常强大,少有降者。而对于投降过来的敌军,燕王严令不虐待,更严禁杀俘,往往是进行宣传教育之后,愿意留的留下,愿意走的给路费。燕王仁慈之声,不久就遍闻遐迩。

脑筋急转弯

  回顾整个“靖难之役”,朱棣成功的迅速让人有些难以理解。毕竟建文帝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而朱棣是叛逆之师,以八百人起兵,以一隅对抗整个帝国。然而,短短三年时间,天翻地覆,拥有正义、名分、帝国财力和军事资源的建文帝败给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这真让人大惑不解。其实,这却是理之必然。

  从表面上看,朱棣发动叛乱,大逆不道至极,人人得而诛之。然而,天下大义的道义力量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的。如果没有利益作后盾,任何道德戒律都只能是空洞的口号。朱棣和建文帝之间的争夺,既不是民族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也不是整个社会范围内利益格局的大调整,而只是统治集团顶层的内部争斗。谁胜谁败,并不影响社会绝大多数成员的利益。大臣们都明白得很,反正天下是老朱家的,只要主子姓朱就行。至于普通老百姓,连你姓不姓朱他们都不关心,谁有实力他们就做谁的顺民,只要有碗饭吃就会称呼你万岁。

  所以,从一开始,没有多少南军将领肯为老朱家的内争拼命。特别是燕王连续打了几个大胜仗之后,更没有多少人认真抵抗,更多的人最注意的是观察风向,随时准备倒向更有力的一方。燕王进攻彰德,守将赵清起初不肯投降,但他对燕王说,你进入京师后,只要给我个二指长的小纸条,我就会乖乖地赶过去,对你唯命是从,只是现在还不敢降。这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立场。

  明眼人很快就看出,燕王的胜算更大一些。对比一下燕王和建文帝的谋士集团,是件很有意思的事。燕王不太喜欢士人,而注意招揽一些奇人异士,所以身边的谋臣多是些和尚术士,看上去不伦不类,实际上这些人集中了民间的智慧,比起建文帝那些高居庙堂的书生谋臣来,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小皇帝及其谋臣,虽然都是满腹经纶,其实多端寡要,多谋寡断。建文帝把削藩大事交给齐泰、黄子澄去办,自己全部精力都投入复古改制中来,成天废寝忘食地与方孝孺商量,如何按《周官》改定官制,减轻刑罚,以仁义治国,还津津有味地讨论如何实行井田。这些书呆子真是愚蠢得可爱。战争之初,朱棣还摆出一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架势。他的想法是由北到南,一步步地征服天下。然而,在山东他遇到了建文帝手下最有能力的两员大将铁铉和盛庸的顽强抵抗,厮杀数月,损失惨重,不能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