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乱世孤主 二十八 人质启程(第4/5页)

“胡说!”宣光训斥道,“不怪我说你行事孟浪。若将竹千代送给织田氏,织田氏必会以此劝降松平氏,要求讲和。”

“确实如此。”

“那个时候,广忠会因为爱子心切而服从织田氏,还是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杀而坐视不管?”

“哦。必二者择一。”

“若今川义元知道广忠投靠了织田,他会善罢甘休?”

“便有一战又何妨?”

“那时,你支持哪一方?是支持松平氏,还是服从义元的命令而进攻松平氏?”

“不支持任何一方。我对双方都无好感。”

“胡说!田原区区小城,岂有不支持任何一方的自由?不信你等着瞧。斯时今川氏必大军直指田原城,继续进攻松平氏。”

五郎低吟了一声,咬住嘴唇。

“相反,如果广忠即使看着儿子被杀也要对今川氏尽忠,那么今川仍然会说,不能任松平氏被羞辱,从而派兵灭我田原。五郎,你和父亲大人的谋略其实暗藏凶险。”

“这……您是说我们将惹恼今川?”

“今川是否会生气,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必授人以柄。”

“那……那……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兄长?”

“真喜姬留在冈崎是死,回田原也是死。田原处于风口浪尖,她来田原只会死得更早。所以,我们实在不该要她到田原来。你明白吗,五郎?”

宣光双眼充血,红彤彤的。五郎顿时全身瘫软,陷入了沉思。

事情正如宣光所说。五郎与其父本以为,途中将竹千代劫持后送给织田信秀,一方面对松平家泄了私愤,同时又可以和灭掉了同族户田金七郎的今川氏绝交,既可让广忠颜面扫地,又可给织田信秀送去一份厚礼。但两人的想法过于简单了。

这次事件将导致战争。一旦发生战争,姐姐无论在何处,结局都是一样的。五郎正恍恍惚惚想着,宣光又忧心忡忡地嘟囔起来:“户田氏恐有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

“对。将竹千代送到尾张后,织田氏也许会送给我们金银财物。但那只会使我们更加走投无路。”

“哥哥,有什么法子可以挽救我们家?”

“军事力量……只能靠织田信秀。”

“哦。”五郎点点头。但信秀不可能将势力扩张至田原以东,似乎也没有避免战争的方法。五郎心中生起不安。但现今已经无法阻止父亲实施这个计划。既然如此洞察事态,兄长为何还会同意此一计划呢?五郎正要开口,庭院里传来脚步声。宣光依然摇着白扇,冲着黑夜问道:“谁?”

“小人蒲右卫门。”黑暗中传来应答声,一张脸暴露在灯光下。“月亮出来了。船已备好。”的确,外边开始变得明亮。

“五郎,出发吧。”宣光回头看看五郎,拔出刀。

户田兄弟驾船从西郡滨划向月色朦胧的海上时,冈崎城内在为竹千代出发作准备。

竹千代虽然很早便与亲生母亲分离,但松平氏对他倾注了全部的希望与爱,在本城将他抚养成人;连内庭,也被称为“竹千代城”。但他还只六岁,尚不能骑马。首先用轿子送至西郡,然后从那里乘船。

竹千代俨然一身威风凛凛的出行装。姑祖母绯纱夫人、老嬷嬷须贺和祖母华阳院夫人不时地抽泣,一边拭泪一边帮着准备。

广忠注视着眼前正襟危坐、两眼熠熠生光、似乎要去游山玩水的竹千代,一动也不动。“这是你的印笼。”绯纱将它系到竹千代腰间,华阳院夫人则默默地用短刀割掉了前半截。

装束完毕,老嬷嬷须贺端过一张小茶几,放在父子之间。

“好了。”轻轻跺了几下脚,竹千代慢慢坐到茶几对面。他的脸儿让人想起五月里男孩节的桃太郎偶人,紧闭的双唇颜色鲜艳。

“真气派。途中要多多保重。”绯纱道,“竹千代,让我再看你一眼。”华阳院夫人绕到茶几边,放心地吐了口气。

绯纱夫人眼里噙满泪水,须贺则紧咬双唇,用袖子遮住脸。只有华阳院夫人没哭,她静静地注视着不幸的孙子,她的眼神极像竹千代的亲生母亲於大,清澈、达观,仿佛在注视着比悲伤更深的东西。“你祖父死于战场。父亲也……竹千代,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你都是冈崎之主,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竹千代好像明白了,重重点了点头。那副模样,极像小时候的於大。

“女人啊!”华阳院夫人再一次感觉到,乱世没能给她,也没能给於大一块平静生活的土地,但她们却在生活过的地方留下了生命。“这样……奶奶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来,快向你父亲大人辞行。”

广忠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老臣们昨晚已经聚在这间屋子里,曾经伴随竹千代左右的人和他的伙伴们为了给竹千代送行,也进来了。

“父亲,孩儿去了。”

“噢。”广忠立起身,想说几句话,却说不出,眼睛已经湿润了。不想在这个场合让人看到他的眼泪,他刚欲张口,却哽咽起来,只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忍住眼泪,严厉地盯住竹千代,道:“竹千代……”

“父亲。”

“你年龄尚幼,不明事理。你此行可以拯救这座城池和整个家族。”竹千代点点头。

“父亲想谢谢你。此时……父亲对自己的无能深感羞耻,我给你施札了。你长大以后,切切不要忘记父亲今天的话。”说完,广忠在竹千代面前垂下头,静止半晌。他泪水未干,胸中翻涌不已,说不出话来。

“请到大厅里吧。众人都在等着呢。”哭得双眼通红的绯纱夫人道。

大厅里,陪竹千代一同前往骏府的侍童和他们的父兄已等候多时。最年长的为天野甚右卫门景隆之子又五郎,他已经十一岁了,一副温厚敦良的模样。领头的则是石川安艺之孙与七郎,他长竹千代四岁,今年十岁。他似乎已经从祖父处充分了解到此行的重要和相关之事,正挺着胸膛,紧紧盯着燃烧的烛台。和竹千代乘同一顶轿子、途中陪竹千代说话的,则是阿部甚五郎之子德千代,他只比竹千代长一岁。平岩金八郎之子七之助与竹千代同龄,而同族松平信定之孙与一郎年龄最小,只有五岁。这些孩子还都是稚气未脱的顽童,他们要离开双亲,和人质竹千代一起远赴骏河。

“你们要让大家看到武者的气势,为冈崎争口气。”阿部大藏郑重地叮嘱着,而站在他身边,不时摇晃着白扇的鸟居忠吉则插话道:“我要向众人表示歉意。”他眨了眨眼睛。“我孩子不少。兀忠等无论如何都要来作陪,但不巧患上麻疹,如今正发热。为了不传染给少主,就没让他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