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乱世孤主 二十九 谋发潮见坂(第2/3页)

看到宣光爽快地应了,与三左卫门更加放心。

庭院里的火烧得正旺。竹千代悠然坐进门口的轿子,阿部德千代也钻了进去。轿子仍然显得很空。看到出来送行的天野又五郎之弟三之助,竹千代天真地招招手,“三之助,你也来。”

“是。”三之助应声钻进轿子里。宣光始终面带笑容。

与三左卫门忽觉胸中万般惆怅。剩下的二十个成人和五个孩童自有人保护。能够安心去城中做客,对于一向顽固认真的与三左卫门来说,实在太奢侈了。

起轿了。海面仍然是灰色的,烟雾朦胧。出了松林,踏上了红土地。全副武装的护卫、轿夫,无不极度紧张地注视着脚下。金田与三左卫门走在竹千代轿旁,他一手按着弓箭,一边注视着脚下,以免滑倒。再次走上沙路后,他不经意间抬起头,望了望前方。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忽然在雨幕中闪过。奇怪——他心中想,但并未起疑心。有如此殷勤的户田兄弟,还有那些熟悉这一带地形的护卫。眼前的榛树林黑压压一片,围成一道屏障。里边住着船家还是农户呢?他边走边想。

“站住。”旁边的树丛里突然闪出人影来。

“什么人?”宣光喝道。金田与三左卫门早已长刀出鞘,护住轿子。队伍停了下来,但宣光似乎并不打算走出轿子。

“什么人?”宣光又问道。

“是松平竹千代吧?”黑暗中传来平静的声音。

“正是,公子要去田原城中拜见外祖母。是谁拦住去路?”

对方坦然道:“我们乃特地从尾张来迎接竹千代公子。你们休要乱动,以免伤到公子。都老实退下!”

金田与三左卫门大叫:“保护少主!”话犹未完,他已经拔刀在手。他虽然不清楚对方的人数,却有取胜的信心。

一个声音像要压过与三左卫门:“大家休要妄动!”是五郎,“竹千代公子反正要做人质。与其妄动,让别人伤他性命,还不如痛快地交给他们以保平安。怎么样,与三左?”他笑问道。

金田与三左卫门惊呼一声,全身热血倒涌。

雨还在无声地下着。户田家的武士不知何时已经包围了竹千代的轿子和与三左卫门,而背向偷袭者。

事已至此,单纯的与三左卫门终于觉察出这是一个陷阱。

“唉!”他牙咬得咯咯响,将刀刃上的雨滴洒向黑暗中。

“别出声。”五郎诡秘地笑道,“按照约定,松平护卫只到达潮见坂的临时住处。此外则是田原的地盘。无甚奇怪。在这里打斗起来,只能白白送命。”

与三左卫门忽然挥刀向五郎砍去。效忠的时候到了!他想,但有一口气在,便绝不能让户田兄弟得逞。

五郎政直大吃一惊,也拔出刀来。不只五郎一人,众人见与三左卫门动起手来,也一齐拔刀相向。

“哼!来吧。”是德千代,他手持小刀钻出轿来。同时,一张小脸从轿子另一侧探出头来。天野三之助似乎也不想输给德千代,作好了迎战准备。

“噢,这些孩子真是勇猛。”一个偷袭者爽朗地笑道,他好像是头儿,手中提着灯,“不要吓着他们。请放心,我决不会加害你们。”

孩子们和与三友卫门当然不认识那张脸,但若是竹千代的母亲於大在此,一定会惊叫出来。那正是与於大的几个兄长皆有深交的刈谷城外熊邸主人波太郎。

波太郎一边笑,一边看着宣光。二人的目光在刀光剑影之间复杂地交织。宣光则一直静静地站在雨中,凝视着五郎和与三左卫门。

“五郎,不要着急。”他轻声说着,走向与三左卫门。

“与三左。”

“哼!”

“你能陪着竹千代一起去尾张吗?”

“哈哈。”与三左卫门摇头嘲讽道,“你认为在下的目的地除了骏府,还有其他地方吗?”

“与三左——”

“少废话!你若想动手,动手便是!”

“与三左,我是竹千代的舅父。”

“闭……闭嘴!舅父能干这种卑鄙之事?”

“你先冷静。听我说。”

“哼!”

“你以为像条狗一样战死在这里,就是忠义吗?”

“哥哥,杀了他。这家伙根本就油盐不进!”五郎挥刀向三左卫门砍过来。

“等等!”伴随着一声轻喝,五郎手中的刀被击落在地。不是宣光,而是熊邸的波太郎,不知何时,他已现身。波太郎一言不发,单是向宣光递了个眼色,他们显然已经有了某种约定。

“与三左。”宣光又向对方走近一步,“总有一天,你会懂得我的用意。你难道不觉得,将竹千代送去今川家,是松平人自取灭亡之道吗?”

“不觉得。我只遵主公命令行事。”与三左卫门身体颤抖,清楚地答道。

宣光冷哼一声,道:“我们这些小邦要在这个纷争不断的乱世生存下去,道路只有一条,就是想方设法均衡大国的势力。你冷静一些听我慢慢说。无论他们谁取胜,我们都会被胜利者消灭。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明不明白是一回事,但违抗主命,绝非松平人所为。”

“那么,我就告诉你生存之道:户田、松平和水野三藩结成同盟,如果今川与织田发生了冲突,则静观其变。如此,他们都无法取胜。既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们自会故弃战事。”

“那……那怎么可能?不要做梦了。水野氏已经投靠织田。你户田的做法也匪夷所思。我们主公为何要听任你的摆布?”

“此事你不必担心。竹之内波太郎先生将竹千代送至尾张后,自有办法让你看到三家结盟。”

“竹之内波太郎?他是什么人!”

波太郎不嗔不怒,道:“在下乃碧海郡熊若宫,可听说过在下之名?”

“熊若宫?”与三左卫门不禁向戴着斗笠、冷冷伫立在一边的波太郎望去,甚是震惊,“你真的是波太郎?”

波太郎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你何时成了织田信秀的家臣?我听说,你祖上本乃南朝贵人,你何时投了织田氏?”

“与三左,”宣光道,“水野、松平和户田三家若不能结成联盟,终归会被织田或今川氏所灭。我们在此交战毫无意义,你不如暂且陪竹千代到尾张,在那里守护少主,以期将来,怎么样?”

“如果我说不,又当如何?”

“那只能杀了你。”

“哦。”金田与三左卫门又咯咯地咬着牙,但这次声音却很弱,他已经没有那么愤慨了。雨水已将众人脊背打湿。他瞥了一眼轿子。德千代和三之助的小脸十分紧张,紧紧盯着已经拉开的弓。轿子里面很黑,竹千代正襟危坐。虽然只是一个仅四岁多的幼童,他并不特别害怕,也没有大呼小叫,而是非常安静,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