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十二 阑莺之城(第2/3页)

如今,那种不安已完全消失,她总算开始了心安理得的稳定生活。她并不因丈夫比自己小而心怀顾虑。对于和元康成婚之前的种种传言,她也毫不羞愧。只要想到“丈夫”这两个字,她便感觉无比温存。大概由于身处困境,元康非常需要她,濑名姬也觉得,自己如果不在丈夫身边,就无法安然入睡。他们夫妻和睦,而且马上就要有第二个孩子了。这个孩子毫无疑问是元康的,她不再担心害怕。濑名姬和乳母愉快地转过马厩,出了西便门。堤岸上阳光灿烂,樱花半开半闭,护城河边的青草一片浓绿。

“乳母,你也希望这次是个男孩吧?”

“是啊,要是生位公子,众人该多么欢喜呀。”

“他将来肯定要继承松平氏的大业,所以要用大人的乳名,叫他竹千代。你也来祈祷吧!”

“那是当然。”

濑名姬伸手折了一枝樱花,放在阿龟掌中。“如今的天下,恐怕只有在骏府能够看到女人们出游的情景。其他地方无不被盗贼和战乱所苦。能够生活在这里,是我们的幸福。”

乳母不答。她是冈崎人坚田左右六的妻子,每天都在掐指谋算着何时才能回到冈崎城。当她们回到少将宫元康的住处时,已经末时四刻了。艳阳高照,但这个住所的庭院里并没有装点春天的花草树木。在已经绽出绿芽的茶树和梨树之间,酒井雅乐助正在聚精会神地撒着早稻的种子。

濑名姬回到卧房,立刻叫过雅乐助。“大人还没回来吗?”

雅乐助将手在沾着泥土的膝盖上搓搓,暧昧地笑了。在他眼里,濑名姬总是如此一往情深,“大人”二字从不离口。虽然夫妻之间的和睦情感可以理解,但这位骏河夫人好像并没有对冈崎的向往和思念之情。他甚至觉得,骏河夫人在阻碍元康返回冈崎。

“听说您到今川大人那里去了?”雅乐助巧妙地岔开话题,打量着濑名姬。

“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大人。不妨也向您明说了吧。”濑名姬全身洋溢着妩媚之气,像个小女孩似的嫣然笑了。她根本没在意雅乐助苦涩的表情。“今川大人让我不要告诉大人。但我怎么能瞒着大人呢?大人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您是说……”

“对大人来说是好事。他终于可以出征了。”

“出征?”

“雅乐助,我不能随大人一起出征,是吗?”

雅乐助紧皱眉头,没有回答。

“因为是第一次出征,时间不会很长。但是,在尾张和骏府的边境……究竟要多少天呀?留守太长时间,我可难以忍受。”濑名姬好像在嘲弄雅乐助的呆板。

“是吗?”雅乐助没把濑名姬放在眼里,漫不经心地答道,“如果是在尾张边境,也许是一年,也许两年,也许永远回不来了。”

“雅乐助!”

“在!”

“你为何说这些不吉之言?”

“因为夫人不严肃,我也开个玩笑。”

“虽不严肃,但我说的全是实情。我听说首次出征的日子即将来临,对你也不隐瞒,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才对。”

“但是,夫人,可不能简单地为这种事情高兴啊。”

“为什么?”

“因为对手是织田信长,他已经平息了家族的骚乱,统一了尾张,如今势头正猛。”

“您是说不能轻易取胜吗?”

“主公在十八岁之前从未指挥过一兵一卒,而对手从十三岁那年的初战以来,已经历过众多战事,即使老将也有所不及。您认为我们能轻易凯旋吗?”

听到雅乐助语气如此严厉,濑名姬明显露出不快之色。

“帮助大人初战凯旋,不正是你们的责任吗?如果从一开始就如此气馁,那这还怎么打?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雅乐助毫不客气地离开了。他无比担心,十分不快,眼前这位骏河夫人和元康的亲生母亲於大有着天壤之别。这就是骏府女人和三河女人的区别。三河女人循规蹈矩,性格坚忍,而骏府的女人则肤浅虚荣。濑名姬总是过分表达对元康的依恋,她总认为眼前这种稳定舒适的生活能永远继续,这让雅乐助十分忧心,也使其他贴身侍卫深感不安。但元康却对此不以为然。他对骏河夫人言听计从,有时候甚至双腿盘坐,竖起耳朵,一边默默听夫人唠叨,一边茫然地想着心事。

雅乐助刚回到田里,拿起盛稻种的笊篱,就看到元康带着侍卫平岩七之助,一脸轻松地走了过来。他来到雅乐助身后,停下脚步。雅乐助故意不做声。骏河夫人定会马上对元康讲起她从义元处听到的一切。年轻的主公听后会作何反应呢?

“雅乐助。”元康无奈,只好招呼道。

“哦,您回来了。”雅乐助抬起头。午后的阳光将松树影子投射在刚刚掘完的黑土地上。元康的面孔在那黑土和松影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柔弱。

“蹴鞠真是一项有趣的活动。你看过吗?”

“没有。我也不想看。”

“为什么?那是优雅之事呀。”

“我乃与雅趣无缘之人,对那些事毫元兴趣。”

“前辈,”元康不禁和身边的平岩七之助对视一眼,“你果然很执拗。我刚才正和七之助谈论此事。果然不出我所料。”

雅乐助只是看着元康,没有回答。

“倒也不足为奇。元康已经十八岁了。自从六岁作为人质,转眼已过十二年。况且,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冈崎城。”元康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方道,“我现在正琢磨着怎样才能心情舒畅地迎接春天之后的夏天。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黄莺今天又在城内的森林中发出了婉转的鸣叫声。但自然却不会让莺时时都可以婉转歌唱。你说是吗,前辈?”

“是。”

“你说你无缘欣赏充满京都风味的蹴鞠?”

“是。”

“我不那么认为。我一直在想,但愿有一天我能在阳光明媚的庭院中,轻松地为你们表演蹴鞠。”元康说完,催促着平岩七之助进了大门。

雅乐助两眼燃烧着怒火,望着元康的背影。一切顺其自然,等待时机——他虽能理解元康的心思,却仍然怒气难平。元康的祖父清康被誉为天下第一武士。想当年清康叱咤风云,是何等威风。但这个枭雄的孙子已到了十八岁,却仍然一事无成。人如刀剑,长期不用就会生锈。每天除了进城看表演,回来便偎依在骏河夫人膝前,雅乐助担心冈崎人视为希望之光的元康,会变成一把生锈的钝刀。

平岩七之助在大门处大声吆喝着“主公回府”。实际上并没有众多将士前来出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