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十八 元康初战

阿古居谷上空笼罩着厚厚的晨雾。雨终于停了,松树和榉树都已湿透,太阳还没出来。

久松佐渡守俊胜的夫人於大,一边走下久松家的家庙洞云院的台阶,一边掐指计算。自从她将竹千代留在冈崎城,和松平氏断绝了婚姻关系后,转眼已是十六个春秋。十四岁那年嫁到松平氏,十七岁离开冈崎城,於大尝尽了酸甜苦辣、人间百味。虽然在松平氏只有三年,但回想起来就像半生。

“我马上就三十三岁了……”

三十三岁被视为女人的噩运年。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个不在身边的儿子,如果他一切平安就好了。当听说十八岁的元康已经成为威风凛凛的武将,并且成为阿龟和竹千代两个孩子的父亲时,於大一时几乎感慨得流下泪来。元康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孙子孙女。作为祖母,自己还能等到见面的那一天吗?怀着这种心情,於大逐渐养成了闲暇之余抄经祈祷的习惯。

最近,关于元康出征的消息传到了她这里。於大顿时万分紧张。一方是首次出征的元康,一方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信长,无论如何,她都觉得元康胜利渺茫。於大鼓动丈夫向刈谷城主水野信元处派去密使,商谈是否有解救的方法。

元康背后有今川义元的严密监视。若信长也命令久松佐渡守进攻大高城,那么此战将成为丈夫和儿子之间的战役……为了避免出现最坏局面,於大用鲜血抄写起观音经来。现在她觉得祈祷见效了。信长并未命令她丈夫佐渡守进攻大高城。三天前,五月十五,她听说元康率领一支奇怪的队伍从冈崎出发了。於大默默计算,今天已是十八。也许在於大不知道的某个角落,胜负已经决出了。虽然她已经托人告诉元康,即使战胜了也绝不要前来阿古居城见她,但十有八九,结局是战败。

下了台阶,於大向与城门相反的竹之内久六的府邸走去。久六比於大更在意此次战争的进展和结局。或许他那里会有些消息。

久六的舍中种植了许多竹子,并从山上引来清泉,显得像个茶舍,而不像武士的居处。

“有人吗?”於大看到周围有许多马蹄印,陡然紧张起来,她控制住情绪,叫道。

“来了。”久六应声打开了杉木门,“原来是夫人……我在等着您,您该来了。”久六已俨然一个家臣,恭恭敬敬将於大迎接进去,“熊村的波太郎来了,还有两个贵客。”

“熊若宫?”随久六来到客厅,看到几位客人,於大不禁吃了一惊。竹之内波太郎的到来在她预料之中。但在波太郎身边,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另一个是偶人般可爱的少女。

“这位大概是前田犬千代吧。”於大在波太郎旁边坐下后,问道。

“我已经举行了元服仪式,现在叫又左卫门利家。”利家恭敬地低头回答。

“那么,这位是你的妹妹吗?”

“啊,不。”利家摇了摇头,“是我妻子。”

於大不禁睁大眼睛,但并没有笑。“啊呀,抱歉。我是久松佐渡守的内人。”

“我是前田又左的妻子阿松。”那女子不卑不亢地答道。

“刚才我们三人正在谈论这一战,松平次郎三郎元康果然身手不凡。”

听利家这么一说,於大不禁探出上身。她好不容易控制住内心的激动,“这么说,仗已经打完了?”

利家点点头,“这一战,高明的主公却惨败而归。次郎三郎元康几乎未损一兵一卒,就顺利地将粮草运进了大高城。”

“那么,元康呢?”於大稍稍放下心来,看了看波太郎。只见波太郎静静地摇着扇子,不动声色,久六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清洲的大人被打败……那么冈崎军究竟运用了何种战法?”

久六接过了话茬:“如若今川氏要将粮草运进大高城,我方势必立刻包围并攻占鹫津和丸根两个要塞,但据说,松平军却突然攻占了寺部城。”

“寺部城?”

“寺部城向鹫津、丸根求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立刻向寺部派去了援军,却只见处处浓烟滚滚,敌人全无踪影。于是人们认为,元康佯攻寺部,实取大高,立刻扑向大高寻找元康的主力。到大高城一看,元康早已将扮成主力的粮草队带进城内。佐久间大学、织田玄番等久经沙场的战将,也都不禁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太意外了!”於大的双眼中满是泪水。

为了进入大高城,佯攻寺部,将织田军诱至寺部,旋回师趁机进入大高城,这的确是声东击西的高明战术。

於大仿佛看见了十八岁的元康立在阵前指挥作战的情景。不,她幻想中的元康,其实并不是元康,而是她先前的丈夫松平广忠的英姿……“哦,佐久间和织田玄番也……”她不好意思说他们被自己的儿子打败了,而是若有所思地重重叹了口气。

波太郎突然说道:“信长好像认为元康会首先攻打鹫津,当丸根军队前去支援鹫津时,再趁机进入大高城。总之,这一战在我看来十分有趣。”

“有趣?”利家讶然道。波太郎满脸笑容道:“松平次郎三郎元康的实力,让今川义元和织田信长都见识到了。他顺利地通过了武将初试。有趣的是,敌人和盟友同时认可了元康的实力。”归根结底,他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如谁能与松平元康结为盟友,他必将成为天下的霸主……这一战,对于松平元康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有趣,有趣。”

波太郎对织田氏的冷淡态度令利家大为不快,“你认为会那么容易将进入大高城的松平军放回冈崎城吗?你不觉得途中已埋伏了野武士吗?”

波太郎轻轻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

“既然是有趣的苗子,就最好别采拔。在你还没有看见花时,就断定它为毒草,未免显得太性急太愚蠢了。”

利家歪头沉思起来。波太郎似乎认定今川和织田两家在今川义元进京时势必开战。那一战将最终决定这水火不容的两家的命运,而新的格局将会产生新的对峙。为了那一天,还是放元康一马为上策。既已明白这个道理,利家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如今他只想设法使於大相信,信长对元康并无恶意。

利家似已忘记了自己是被驱逐之人,“如夫人所知,我们主公是心胸开阔之人,说不定此时正在清洲城里为元康举杯祝贺呢:‘竹千代赢了!那是我的兄弟。’”

“是吗,居然会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