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三十 筑山御殿(第2/3页)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知道此事?连三道城那个下贱的侍女都知道?”

家成慢慢地点着头。“主公考虑到夫人正为诸多事情伤心悲痛,决定找机会亲自前来说明……这是主公体贴夫人。”

“体贴?我是义元公的外甥女。他竟然要和杀死舅父的仇人织田氏结亲……”

家成缓缓以手势制止了她。“您不要这样说。对于治部大辅将主公扣留在骏府做了十三年人质一事,冈崎城里至今有许多人愤恨不已。”家成像是在劝诫一个行事欠思量的孩子,语气略带责备。

濑名姬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但她不得不控制情绪和措辞。

义元对松平家的照应,在骏府人眼中和冈崎城眼中,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差异——意识到这一点,濑名姬更加感到自己的存在微不足道。“你是说,冈崎人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喽?”

“是。”

“好,不要再说了。我去问问主公,看他这样做是否对得起今川氏。”

石川家成装作没有听见,径自道:“主公好像过来了。”

太阳还未收起它最后的一丝光线。家康很少这么早过来,他今天恐是出于对女儿阿龟的感情。

“主公到!”外面传来神原小平太的声音,他今年春天才刚到家康身边。

小平太虽已十五岁了,却还未举行元服仪式。他提着武刀,紧紧跟在家康身后。他对未能举行元服仪式一事耿耿于怀,十分羡慕已经举行了仪式的本多平八郎,但家康对此并不在意。“不可性急。”家康偶尔会这样说,他对小平太的心思装作似懂非懂。

传来侍女们匆匆出迎的脚步声,家康好像进了休息室。阿万匆匆跑来向濑名姬禀报。濑名姬穿上阿万拿来的衣服,照了照镜子,出了卧房。她脸色铁青,不满之情表露无遗。

“主公……”她刚一开口,但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满腹除了怒气,还是怒气。家康没有在意濑名姬异常亢奋的情绪,望着庭院说道:“天气不错,银河也很美。你还好吧?”

“主公!”濑名姬不再控制自己,眼泪刷刷地流淌下来。“听说您今天已经更名为家康了?”

“我必须下决心了。这是个好名字。”

“那么……今川大人如在九泉有知,定会很高兴。”

“也许吧。人必须自立,这是对先人最好的报答。”

濑名姬如同崩溃了一般,软倒在丈夫身上,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他怎么可能高兴?您这样做,等于和骏府完全断绝了关系……您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如今已强大了……”

家康对妻子的任性毫不在意。“今天是七夕节,是阿龟的节日。把阿龟带来,我想见她。”

濑名姬仍然依偎在家康身上,饮泣不止。“是。奴婢马上带小姐过来。”阿万偷眼看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阿万将衣饰亮丽的阿龟领到家康面前时,濑名姬还在流泪。她似乎想利用眼泪从丈夫那里博得几句温柔的安慰。站在家康身后的神原小平太像个木偶般手持武刀,不知所措。如果无人发话,筑山夫人的哭声大概不会停止,但家康并未出言安慰。

“阿龟,噢,变漂亮了。来,到我这里来。”

“是。”阿龟看了看母亲,无动于衷。父亲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们没争吵,只是母亲一个人在哭泣。阿龟早已习惯了毋亲懦弱与骄横并存的脾气。

“阿龟长大了。你知道今晚祭拜的是谁吗?”

“祭拜织女。”

“聪明的孩子!你看,天上那么多星星,其中有一颗是属于你的。”

“我的星星……在天上?”

“对呀。那不应该是一颗悲伤的星星……只要我们用心培育,你一定可以长成一个好孩子,一定能够生活在幸福之中。”

此时,一直埋头哭泣的濑名姬突然抬起脸。“不……不……决不能让她嫁到仇人家中!”

“你说什么?”

“竹千代未来的妻子!你不是没有和我商量,就决定娶织田家的小姐了吗?”

“那件事,大概有人告诉你了吧。我本想亲自对你说。”

“竹千代还小,织田家的小姐也还刚能走路。你勉强为他们定下亲事,如果他们将来不能和睦相处,如何是好?”

“不会。男人和女人总会亲密起来。”

“不,不会。我们当年年纪已不小,也曾慎重考虑,还不尽如人意,何况他们!父亲为了实现野心,就随随便便为儿子定下一门陌生的婚事……”

“筑山!”家康厉声道,“不可胡说!”

“胡说?我身为竹千代的母亲……不,您的夫人,不得不表明对这桩婚事的反对。”

“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是为竹千代未来的幸福考虑。”

家康轻轻放下阿龟。“你不知这是一个乱世吗?”

“您不要岔开话题。”

“你难道认为这个乱世会容许人拥有所谓的幸福?在这个世上,贫弱就会被消灭。为了生存,必须去杀人。难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以自由选择所爱?我的祖母,因为天生貌美,经历了被迫五次改嫁的悲惨命运……岂止是她,你看看那些为了糊口不得不到京城御所中做事的女子,尽管她们担惊受怕,却要在背地里出卖青春和肉体……这才是乱世的真面目。”

濑名姬对于家康的话置若罔闻。在骏府城的和风细雨中长大的她,任性而固执,她不懂得这个乱世。

“您说得越来越离谱了。濑名姬不是那些被迫出卖贞洁的女子。竹千代也不是会死于非命的软弱男子。不要去结这门毫无缘分的亲事。”

家康轻轻抿了抿唇,闭口不言。神原小平太也不想再听濑名姬说话。

“小平太,阿万,把阿龟带下去。”过了一会儿,家康淡淡地说道,然后转过头,茫然地望着窗外。夕阳西下,和煦的微风轻轻摇晃着樱树叶,忧伤油然而生,让人昏昏欲睡。女人呀……家康心里想着,不禁长长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和濑名姬之间,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但女人并不都如此,饭尾丰前的遗孀吉良夫人、花庆院的可祢,和她们相比,濑名姬就像堵在喉咙里的浓痰,让家康厌烦而又无可奈何。

大概正如濑名姬所说,他们的结合不是双方自愿的,而是今川氏和松平氏的一桩策略婚姻。但在这种世道,人们根本无暇讨论这种婚姻是否合理。

在骏府做人质的竹千代有拒绝濑名姬的自由吗?那时的竹千代,便要依靠这种婚姻去拯救可怜的冈崎人的生命,这是当时唯一的目的。如果濑名姬能理解这一点,就会怀着悲哀的心情,坦然接受这些层出不穷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