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下布武 六 西乡阿爱(第2/3页)

“什……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自言自语。辛苦了,退下吧。”

家康一个人浸在热水中,茫然地半闭着眼。回城之前,他经常想起的女人是阿万。但现在,他连阿万是否出城迎接都记不起来,因为突然出现的阿爱的面孔,模糊了阿万的身影。家康又笑了。他产生了孩子气的幻想……他和阿爱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连在了一起。难道是那死去的吉良夫人特意将与她相像的阿爱送到他身边?若真是那样,吉良夫人也许正在某个地方,忐忑不安地看他如何处理此事。

家康出了浴室,阿爱已捧着换洗衣服等在门口。大概因为刚才被训斥,阿爱的动作有些僵硬。每当和家康视线相对时,她都想努力端正姿势。

这确是一个认真、规矩、外柔内刚的女子。家康故意不做声,从阿爱的面前走过,径直去大厅了。

大厅里已经准备好了欢庆胜利的筵席。天还未黑尽,但已掌灯,酒杯里亦斟满醇酒。

酒井左卫门尉和松平家忠正轮番起舞。宴罢,便上了掺了白米的大碗麦饭,上面浇了山药汁,味美得令人咋舌。天黑尽后,酒席便散了。

众人心情畅快地退去后,家康也迎着凉风来到院中。他对提刀跟在身后的井伊万千代道:“在廊下等着。”说完,便转过泉水和假山,向筑山御殿走去。

银河现于天空,海上吹来的凉风中夹杂着潮声。家康忽然想起信长。他肯定又在准备下一次出征。离开近江时,家康就听到战报说三好三人众已经出了四国,迅速扩张至石山本愿寺附近,并开始在那一带构筑堡垒。接下来的两年是决定信长命运的时刻。他定能通过各种各样严峻的考验,安然无事。其间我应做些什么呢……

“主公。”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啊,作左。你总让我大吃一惊。”

“武田氏的势力快要渗入远江。”

“哦。甲斐因为信长首先进京,正恨得咬牙切齿。”本多作左卫门来到家康身边坐下:“想阻挡甲斐的军队,冈崎就显得太小了。”

家康没有回答,他敞开胸脯,任由凉风吹拂。

“对甲斐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和越前的朝仓氏不同。”当本多作左卫门单独对家康提及此事,就表明一定有事发生。

“作左,你是想说,要派使者到越后的上杉家去?”

“呵呵。”作左笑了,“既然主公知道了,我不再多言。那个山猴子已蚕食今川氏剩余的领地,似乎不再有后顾之忧,正在寻找下一个猎物。”

“知道了。”

“既如此,我便不说了。该给他泼点冷水,让他清醒清醒。”

“这里的松涛真特别。是一座好城。”

“对,凉风总让人头脑清醒。对吗,主公?”作左语带讽刺地说完,起身下了台阶。家康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古怪的家伙,总要多嘴。”他想到作左的忠告正和自己的心思不谋而合,不禁微笑。

此次姊川之战,浅井、朝仓两家知名武将伤亡贻半,他们或和四国来的三好三人众联手,或和本愿寺、比睿山的僧侣勾结,作最后挣扎。但还不足以对付织田军。所以,他们定会游说甲斐的武田信玄人道。

如果信玄人道加入他们的阵营,那么大和城的那些墙头草,还有筒井和松永,都会动摇。连将军义昭大概也会尊武田信玄为盟主,从而结成反对织田的大联盟。

信玄会沿着今川义元曾经走过的道路,从远江进入三河,经过尾张,然后进入京城。他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德川氏。必须立刻和越后联系。越后的上杉谦信在武田信玄背后,他是唯一可以牵制武田信玄的人。但是,究竟应该派谁前往上杉家?

越后和冈崎素无来往,这个使者必须才华出众。家康昂首盯着银河,考虑着人选一事。

“请您用凉麦茶。”一个女人的声音,随风飘散,仿佛金钟儿的细碎鸣声。

家康猛回过头去。“阿爱?”他不禁屏住了呼吸,“是作左让你端过来的吗?”

“是。他说主公一人在乘凉,也许会有什么吩咐,让奴婢过来服侍大人。”阿爱轻轻将茶碗递给家康,然后跪在地上,脸在夜色中格外白皙。

家康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开阿爱。刚才还满脑军事战略,现在又变回了红尘男女,开始面临俗世的烦恼。阿爱是个女人。而且,今天夜里,家康一直在想着这个女人。

面对自己这样一个男人,阿爱难道没有丝毫恐惧,竟如此坦然?不,绝不可能。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应该很清楚男人。那么,她难道渴盼得到家康的宠爱?她是那种女人吗?

“阿爱……你肯定认为我在浴室训斥你吧!”

“这……奴婢太唐突了,打扰了大人。”

“你想过我为何那样说吗?”

阿爱顿时不知如何作答。夜色中,她仿佛雕塑般直直地盯着家康,一动不动。

“怎么不回答?我问你,你知道我那样说的原因吗?”

“这……奴婢生性愚钝,想不出来。”

“哦,你不知缘由也向我道歉?你是随随便便,不问情由就向人道歉的女子吗?”

“不,如果不是大人,我是不会这样做的。”阿爱干脆地答道。

“因为我是主公,你才道歉?”

“是……不,不完全是。”

“哦,有意思。为什么不完全是?说来听听。”

“大人是个明晓事理的聪明人。既然被训斥,肯定是奴婢的行为有不当之处,或者有欠考虑……所以,我才向您道歉。”

“我是个明晓事理的聪明人?”家康从阿爱的话中觉出最让他不快的奉承之意,禁不住语带讽刺,“那么,你是以对方品性来决定态度的女子吗?若对方愚笨,即使他是上司,你也不侍奉?若丈夫是一介老朽,你就不会尽心照顾?”

阿爱又沉默不语。无疑,家康的话太出乎意料,她才闭口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你以为我会喜欢那些赤裸裸的奉承之言?”

“不,不是。”

“为何不是?你说清楚。”

“我无法明言,但也绝无奉承之意。”

“哦。那么你说的是真心话。我也老实告诉你,我并没有训斥你的意思。”

“啊,大人是说——”

“我是因为怜爱,才说了那些话。”家康说完,重重咽了口唾沫。阿爱会怎么回答呢?家康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对这种感觉既诧异又喜欢。

阿爱好像有些吃惊,立刻正了正姿势。因为怜爱……家康这不可思议的话在她内心掀起波浪。怜爱什么?如是对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的怜爱,她感激不尽。但若有其他的意味——阿爱脑中一片空白,充满恐惧。她并未忘记死去的义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