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下布武 三十八 裁决者(第2/3页)

忠世重新打量了一眼家康,闭口不语。如此说法也有些道理。弥四郎狂妄的心态中,与其说潜伏着失败后的恐惧,不如说饱含胜者的自豪。“主公!您刚才说,已经决定如何处置弥四郎了?”

“是,决定了!”

“那么……究竟用什么样的……方式?是钉死,或斩首?”

家康紧紧盯住屋顶,摇了摇头:“不是钉死。我要满足他的要求,让领民们来审他。”

“什么,让领民们——”

“对。”家康缓缓点点头,又道:“你听着,这不是我和弥四郎之争,而是我在询问苍天。”

“啊?”

“大战即将爆发,将企图谋反的弥四郎锯死。”

“锯死?”

家康点了点头:“他的家眷拉到冈崎城外的念志原钉死。先准备行刑,再将弥四郎从牢中提出。”

“先处死家眷?”

“是,让弥四郎看着他们受刑。然后将其绑在马上,背后竖起写有他罪状的牌子,从念志原解到滨松。”

“将他解到滨松再锯死吗?”

家康摇首道:“满足他的心愿,让他在从冈崎到滨松的途中,接受领民的评判。到达滨松城后,再解回冈崎。”

忠世有些糊涂。将人锯死这种残酷的处刑方式在传说中有过,但现实中却未见过,甚至未听说过。主公是真怒了。家康又看住他,道:“你要记住,接下来将他拉到冈崎城外的田野上,就地活埋。只让他露出脑袋,上面竖起牌子,上书:若路人痛恨他,均可锯其脖颈一下。旁边再放上竹锯。”

忠世还是没领会家康的意图。听来让人不寒而栗,主公却笑了。“七郎右,明白了吗?”

忠世终于恍然大悟地拍膝道:“即是说,竖起锯死的牌子后,让过往路人行刑?”

“对。”

“万一有人念及弥四郎的恩情……”

“那就救他一条性命。”

家康又微笑了,“路人或者救他一命,或者杀了他。要么选择大贺弥四郎,要么选择我德川家康。休要让人监视!”

“是。”忠世拜倒在地。苍天!他忽然喉咙哽咽起来。

“立刻回冈崎城,照此行事吧。”

第二日,大贺弥四郎被提出大牢,反绑在马背上。

晴空万里。马背上竖起了写有弥四郎罪状的牌子,由六个下人在前引路,前后簇拥着二十个足轻武士,从不净门拉到了城外。站在路两边围观的人群纷纷投掷过来石块。但弥四郎依然面不改色高昂着头,环顾四周。一行人来到城东的念志原后,放缓了脚步。

松林右侧的刑场上,已备好了寒光闪闪的刑具,只待处死阿松和四个孩子。五个十字木被悄悄竖立起来,冬天的大地上阳光耀眼,却不知从何处传来莺啼。

“弥四郎,看到了吗?”一开始就对弥四郎充满憎恨的今村彦兵卫,特意走过来招呼道,“因为你的野心,你无辜的家小落得如此下场。看,他们被从左边的帐中拉出来了。”

但弥四郎仍不屑一顾。“五个十字木,哈哈……”他自言自语着,然后正视着五个人影,响亮地喊道:“我随后就到,你们先去那个极乐世界吧。”

“这就是你对他们最后要说的吗?浑蛋!”

“哼!我弥四郎的心境,岂是尔辈所能明白?”然后,他垂下眼睑,无论彦兵卫说什么,都不再理会。

途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他们抵达了滨松城。

滨松城的人比冈崎城的人更加痛恨弥四郎,纷纷向他身上投掷石块和杂物,家康一眼也未看弥四郎。

在念志原还昂首挺胸的弥四郎,抵达滨松城时,已经完全筋疲力尽,好似是无法忍受马背上的颠簸。弥四郎毕竟没有锻炼体格的习惯,尽管意志坚强,还是经受不住长途劳顿。

最喜刺人的本多作左卫门特意走近,挖苦道:“弥四郎,一路辛苦。”弥四郎没有回答。

弥四郎被牵着游遍滨松城,从奉行所即将被再次拖回冈崎城的时候,大久保忠世宣布了家康的处置方式。

弥四郎本以为自己会在滨松城被处死,一听又要被送回冈崎,终于悲鸣一声,破口大骂:“如此折腾,士可杀而不可辱!此行之罪,天下昭昭!”

“弥四郎,我已经向你转达了主公的意旨。”

这天早上开始下起小雨,忠世一边给马背上的弥四郎披上蓑衣,一边说道,“你听好,你会被拖回冈崎城,在城外的十字路口——活埋。”

“活埋?”弥四郎眼中顿露恐怖之色。

“正是。只让脑袋露出地面,用竹锯处死你。”

“随……随便你们怎么处置。你们会遭到报应,一定会遭报应!”

忠世不禁笑了:“你再倔强,大概也只有三日时候了。”

“……”

“你知道吗,这样做,是为了满足你的愿望。”

“哼!”

“平静点儿,可恶的家伙!”忠世厉声斥道,“你到那里再说吧。你尽可对路人陈述你的观点。若有人认为你对,你可以让他挖你出来,救你性命。”

“什么,我可以自由说话?”

“正是。你会得到百姓的判决。这不正是你的愿望吗?过往的百姓将作出选择,究竟是救你性命,还是用竹锯割断你的脑袋。而且,主公不会让人监视。你满意了吧?”说完,忠世命令道:“启程!”

弥四郎的眼睛又恢复了活力,他吮吸着胡子上滴下来的雨水,内心竟又燃起一线希望。如能够自由说话,他就可以和那些想用竹锯割下他头的人谈判。

说到辩才,我绝对有自信……弥四郎终于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围观者不到平时的三成。

第三日晨,弥四郎被活埋在冈崎城附近一个叫小畦的十字路口。挖了一个仅容埋下身子的穴,洞壁用六块木板遮住。虽然脚下感觉很冷,但坑里并没有水。上边铺一块四方木板,中央钻了个洞,可以让脑袋露出来。木板压上了大石头。若不是双手伸向空中,完全可以掀开木板,但弥四郎现在的姿势和力量都不足以自救。木板两端被铁钉钉住,周围放着竹锯。他身后和左右打好了木桩,写有罪状的高大看牌插在弥四郎身后,他看不到。

今村彦兵卫做完这一罕见的工作后,返回了冈崎城。清晨明亮的阳光中,陆陆续续有人走了过来。

一度狼狈不堪的弥四郎受到求生念头的支撑,又恢复了平静。我所做的事,究竟是善是恶?他想,但随后赶紧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