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八 山雨欲来(第3/4页)

“二位不要拘束,往前坐。在长筱之战的时候,忠次奇袭鸢巢山,为大获全胜立下首功。忠世猛冲猛打,给了武田氏一个下马威。听说这次胜赖又要来犯,如果二位不在,恐怕家康一个人很为难啊。正好城已筑好,你们也得赶紧回去,加强防守。所以,我今天特意挤出点时间,和二位喝几杯。夫人,赶紧备酒。”

看到信长说得如此高兴,浓夫人也不好多言,叫来两个侍女,命她们准备酒席。

渐渐的,被请来的这两位紧张起来。不管怎么说,和右大臣促膝交谈,还在夫人的内室喝酒,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简直晕头转向。就是连家康,恐也不易这样亲切地对待他们。

“你们是德川氏的顶梁柱,今后,家中的一些事情还要仰仗你们。来,忠次,你先干!”

“大人如此看重一个无名小辈,在下感激不尽,那我就干了。”虽是只能装两合酒的杯子,可端起来的时候,忠次的手有些发抖。

“来,忠世接着干,你的二俣城离敌人近,会很辛苦。”

“大人这番话,令在下感激涕零,那么,我也干了。”二人喝完后,侍女马上又斟满了。

“我有一件事情不能问别人,想问一下二位:听说我的女婿信康在家里的名声不太好,是为什么?”

二人偷偷交换了一下眼色。忠世小心地答道:“这个……少主血气方刚,怎么会有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少主实在是勇武,打仗的时候,连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也常常被他严厉斥责,居然有人在背后说这样的话?”忠次接过话头。

“哦,连你们这样的老将都敢训斥?”

“是的,大家都说他的勇武甚至超过了主公。”

“啊,这样我就放心了。来,再喝。”信长说着,又催促侍者倒酒。

信长已在暗地里将矛头指向了信康,这一点忠次和忠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二人都觉得自己此时很是荣耀,误解了信长的话。他们以为,信长成了右大臣,一定越来越看重自己的女婿。这样一想,二人反倒羡慕起信康来。

第三杯喝了一半,忠次兴奋了起来:“少主勇武超过了主公,所以,在家中自然就好评如潮了。”他们已经把信康看成是信长的人了。

“在战事上,少主还真没有吃过大苦头。去年十一月,胜赖渡过大野川来犯的时候,在主公的面前,他还和我在阵中发生了冲突。”

“哦?你所说的挨了他的训斥,就是那时候吗?”信长很善于诱导别人说话,“信康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忠次畏畏缩缩,不懂战争,没有骨气。”

“信康确实有点过分。”

“是啊。因此,像我这样的愚鲁之人被少主一说,当然难受,就反驳道,我已弄清胜赖的战术战法,请他看好明日之战。第二日,我就痛快淋漓地把胜赖赶跑了。”

“哦。不过,虽说勇武胜过父亲,可是,在能吃苦这方面,还远远不及家康啊。来,边喝边说。”

“是。在下以为,作为一员武将,只有勇武还不够,胜负总在一线之间。胜赖以为自己足常胜将军,却不料遭遇了长筱之战的大败。众老臣虽直言进谏,可是,少主还年轻,怎么也听不进去。”

“信康好像脾气也挺大。听说有一次,在打猎回去的路上遇见一个和尚,他把和尚拴在马鞍上,活活拖死了。”

“实际上,那时……”忠世也言语随便起来,“在下正好受主公之命,到冈崎去训诫他。”

“哦,信康说了些什么?”

“他提到右府大人的名讳,说信长公在比睿山和长岛杀了成百上千的和尚,他才杀一个,算得了什么。还说他已知悔,多说无益。他劈头盖脸把在下一顿臭骂。”

信长飞快地扫了浓姬夫人一眼:“为了慎重起见,我要先对二位申明,我不曾因自己的坏脾气而杀过一个和尚。”

“是……”

“那些和尚,身为出家之人,却穷兵黩武,妨害天下太平。由于他们都是装模作样的僧人、侵犯圣地的乱臣贼子,我才对他们无情打击。居然把二者混为一谈,三郎也太我行我素了!”

由于信长突然转变语气,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打住,然后默默地喝酒。

信康成了责骂的对象,忠世和忠次不便再多言。二人恨不能说点信康的坏话,但一旦少主被责骂,二人却还真想为他辩解:虽说信康不是完人,却也不算罪大恶极,这是不争的事实。

见二人沉默了,信长又爽朗地笑了:“你们二位怎么了,莫名其妙地一本正经起来。筑山夫人还是老样子吧?”

“是的,还是那样。”这次,忠次怀着为信康辩解的心情,小心谨慎地开了口:“夫人的执着确实是当世无双……至今还把今川时代的辉煌挂在嘴边,煞是固执,当然,少主的任性也给夫人惹了不少麻烦。这些,我们私底下也悄悄地议论过。”

“说的是,夫人也说误会了信康啊。她现在还时常说漏嘴,把我说成是义元的仇敌呢。”

“是啊,这种执着真是不可思议。”

“我在京城看见义元的儿子氏真蹴鞠,氏真在父亲的仇人——我织田信长的面前好像也踢得很开心。夫人的执着可真令人敬佩。”

“确实让人敬畏。”

“那么,夫人还在为德姬没能生个继承家业的儿子而生气吧?她是不是又在给三郎找别的女人?”

“那都是夫人一个人在瞎操心,重臣们都认为少夫人还年轻,谁也不会那么想的。”

“好了,能生动地听到些冈崎的事,感觉不错。来,再喝一杯。”

二人这时候才放下酒杯。“承蒙大人盛情款待,不知不觉叨扰您这么长的时间,请恕我们告辞了。”二人急急忙忙地离去,信长却一言未发地坐在那里。

和暖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屋檐前的油蝉鸣叫起来。

“连胜赖都不配继承家业,信康若是一怒就撕裂侍女的嘴,把僧侣绑在马后活活拖死的话……”这与其说是自言自语,不如说是故意说给浓夫人听的。

“总之,信康为重臣们所恶。虽然不能说是厌恶至极,可也不是一个有器量的人。何况他还有一个把我骂作仇人的母亲。以筑山夫人的固执和信康的鼠目寸光,说不定还会把家康给勒死呢。家康一倒下,东海道就要再度陷入混乱……”

突然,浓夫人伏在信长面前哭了起来。信长除掉信康的决心,从一开始就像一个悲剧,盘踞在夫人的心中。浓姬伏在地上,用心灵呐喊着:人啊,人啊,为什么这样愚蠢,为什么不带着冷静的思考降生啊……筑山夫人的固执,信康的肤浅,还有自己现在的感情,都应该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