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十 德川救子(第4/5页)

“……”

“七之助,在神佛降罪于我之前,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亲吉的目光像利箭一样,死死地盯着家康。“您似还有什么话要说吧?”

家康看着亲吉凶狠的目光,叹了口气。“但是,我不能再允许你这样了。你也太骄横了。世事的残酷、无奈,你应心里清楚,可是,你在家康面前太骄横了。七之助,在我家康面前,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不要再说了。”

七之助亲吉又盯着家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泄气地低下头。难道我真的对主公太骄横了吗?一种与刚才不同的悲凉突然袭上心头。他居然忘记了,世间还有比死更悲凉的苟且偷生。“主公,难道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三郎遭此不幸?您就这样狠心?”

家康微微地点点头,回答道:“说不定我还不等信长的命令到来,就提前处决三郎。谁的命令我都不想听。”

“提前处决?”

“不要再问了,过一会儿你就明白了。这样吧,你立即赶回冈崎,莫要在城中引起骚动。”

亲吉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谁的命令也不想接受,这就是家康的决断,这就是家康的心,透明如镜。这时候,大久保平助来报,说只有奥平信昌一个人回城。

家康轻轻点点头:“信昌的面色如何?”

这么一问,平助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苍白的脸色。“禀告主公,和我平助的脸色差不多。”

“哦。那么,事情已经决定了。”家康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好吧,你去对信昌说,辛苦了。让他先歇息歇息,待会儿我再叫他。七之助,你也赶紧回冈崎吧。还有,我吩咐本多作左卫门的事情,如果准备好了,就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平助答应一声出去了。平岩七之助亲吉也深施一礼,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家康深知,亲吉一定想立刻问问奥平九八郎信昌,了解详情。可是,他还是坚决阻止了亲吉。他知道,即使让亲吉亲自去问,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

其他人都下去之后,家康一个人坐下来,重新整理了一下扶几,两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宽敞的院落里,突然传来单调的蛙鸣,大概是雷雨来临的前兆。荻花在微风中摇曳,地上的苔藓红彤彤的,像是秋天的红叶。

“哦,大局已定?”家康又一次自言自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早已流干,眼皮酸痛,九八郎信昌那苍白的脸色浮现在眼前。他恐是对忠次的辩解感到不满,于是提前一步回来,向家康报告大致经过吧。

家康心里难受,他不愿意去问。如果有转机,二人不会分别回来。

不久,本多作左卫门和大久保平助一起来了,作左卫门还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本多大人来了。”说着,平助退了出去。家康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主公在闭目养神?”

“……”

“听说奥平信昌已经回来了,不知主公为何还不见?”

“作左,”家康仍然闭着眼睛,“我想明天回冈崎一趟。”

“确实应该去一趟。”作左点点头。

“你要和我一起去,时刻陪伴在我左右。我要立即去冈崎,马上放逐三郎这个不肖之子。”

“哦,少主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作左似乎反应迟钝,眉宇间却露出悲哀之色。

“现在,这个乱世刚刚出现一点新秩序,这是一个关键时刻。”

“主公所言极是。”

“织田右府大人的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有了结果,在此关键时候,不好好做右府大人的女婿,却偏偏祸害领民,背叛父亲,还与重臣相争……而且……”

“是。”

“因此,我要亲自去冈崎处决他。虽如此说,三郎毕竟是右府大人的女婿,如果连个信都不送,日后恐遭大人的责备,所以,派信使小栗大六去安土送信,你对此没有异议吧?”

“是。”作左终于忍不住了,将头扭向一边。主公是多么坚韧啊……按照作左的推测,虽然酒井忠次和奥平信昌的辩解不管用,可没想到二人会接受让信康切腹的命令回来。因此,他原以为信长的诘问使会紧随二人,立刻从安土城出发。

家康也看出了作左的心思。信长的诘问使没有来,家康这边却想向信长送交处置信康的文书。所有这些,都不是按照信长的命令而行动,而是自己的想法……故,作左连头都没有抬起。

“看来,你是没有异议了。那么,现在立刻就让大六到安土去。你把他叫来。”家康有气无力地说完,才睁开眼睛。

“好,我马上照办。”作左卫门仍然背着脸,微微鞠了一躬,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当日,小栗大六就从滨松出发了。他带了家康的信,内容大致是:我儿三郎信康因犯下罪孽,我要将他正法,请大人莫要阻拦……

这之后,家康才把奥平九八郎,以及紧随其后回来的酒井忠次叫来,当面问话。忠次一看见家康,脸色就变了。“忠次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竟被织田大人狠狠地骂了一顿。”他一脸苍白,家康则是不佳地点头,“织田的使者随后就到。使者带来的罪状中,记述了我忠次,还有重臣们对少主的指摘。”

这时,家康才答了一句:“哦。”

憨厚直率的忠次和忠世缺之外交经验,丝毫不解信长的用心,无意中发泄对信康的不满,事后才惊慌失措,可是,悔之晚矣。

“我也反复考虑过……”家康说道,“我决定把三郎驱逐出冈崎。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玷污了德川的名声。否则,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年轻的奥平九八郎一动不动地瞪着家康,忠次则伏在地上,默默地耷拉着脑袋。虽然因为失言羞得无地自容,忠次的心底仍有怨气,他说的都是实情,没有瞎编乱造。看到忠次这个样子,家康都觉得忍无可忍。“行了。九八郎回长筱,忠次回吉田城,小心防备甲州的敌人,不可麻痹大意。”

九八郎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滨松城。

八月初一,家康不等信长的诘问使到,就从滨松出发去了冈崎。

那日,秋雨绵绵,滋润着大地,远州滩的潮水在眼前,掀起冲天巨浪。

家康带着本多作左卫门和作左精心挑选的二百士兵出了城,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作左,然后半开玩笑似的道:“作左,你没觉得今天我们有带兵攻打冈崎之感吗?”

作左卫门背过脸去:“什么攻打冈崎城,主公莫要说笑了。”

“不,就是进攻冈崎。”家康手挽缰绳,继续说道,“为了日本,右府大人要处决我的儿子,我明白大人的心意,才去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