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二十一 安土之会

仅仅三百件铠甲,就已让人出乎意料,三千两黄金更让人始料未及。

家康虽说领有远江和三河,可是,由于连年征战,民生凋敝,骏河也才刚刚领有,应该收入不丰,而且前些日子信长参观东海道时,已经花费了不少的钱财。难道家康也是一个惧怕信长的缩头乌龟?这些礼物定是节衣缩食省俭出来的。想到这里,光秀可怜起家康来,他觉得应该换一种眼光看待眼前正直的胖汉子。

石川伯耆读完礼单,家康又弯下圆滚滚的腰,向光秀鞠了一躬:“只是些须粗物,聊表心意,请代我向右府大人致意。”

“这么多礼品,真让大人费心了,在下马上向右府大人汇报。在此期间,贵客可以沐浴更衣,休憩片刻。”若是往日的光秀,看到家康的礼品后,定会认为家康惧怕信长。

当然,这不是惧怕,而是冷静地分析了近一段时期的信长后,作出的决断,是对信长的警惕之心。

当然,光秀对此也深有体会。从这层意义上来讲,光秀还是更愿意侍奉信长这样的主君。

光秀刚要离座,突然,家康像是想起什么,叫住了他。“日向守,实际上,我有个想法,我想回去后立刻派兵赶赴中国战场。为了事先了解一下战地的实情,我已经派了鸟居彦右卫门去羽柴将军阵中。这些事情,也请日向守转告右府大入。”

“我记下了。”光秀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看着屈服于信长淫威的家康,光秀刚开始时产生的那种遇见知己的感动,此刻已然所剩无几。

织田信长刚一回城,秀吉的使者便到了。秀吉已经把备中的高松城围得水泄不通,并且充分利用地形,阻塞了足守川和高野川的水流,然后劝城主清水长左卫门宗治投降。可是,正在这时,毛利辉元、吉川永春、小早川隆景三方援军赶到,与秀吉对峙。现在,秀吉欲攻不能,欲退不能,陷入了困境,只有一言:“请求急援。”

听说光秀求见,信长让使者回避。“光秀,东边来的客人没什么问题吧?这两天我公务繁忙,可能没空接见。所有的事情,你先好好张罗,不要出任何差池。”

“遵命。”光秀一边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一边觉得,自己在信长的面前有些太卑躬屈膝了,竟然厌恶起自己来,“德川大人进呈的礼品都已运进城内,也还向大人致意。”

“哦。”信长淡淡地点点头,看了一眼侍奉在侧的夕庵,“把礼单拿过来念一下。”

夕庵恭恭敬敬地从光秀手里接过礼单,朗声读起。

“什么,铠甲三百,黄金三千?”不知想到了什么,信长突然阴沉下来,仰天大笑,“骑兵的铠甲三百件,好!看看去。”

言罢,他收起笑容,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森兰丸,你也去。光秀,带路!”

“是。”

“夕庵,你也去,最好长长见识,看看客人送给我的铠甲是什么样子。”说着,信长已经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兵器库建在这座七层城楼的地下。夜幕降临,跟在信长身后的森兰丸让侍卫们掌灯,自己飞快地跑下楼梯。

信长来到堆积如山的贡品面前,光秀特意拿起一件铠甲给他过目。随从举过灯一照,只见皮革的漆在灯光下发着涩光,有一种沉重之感。

“森兰丸,拿起来看看。”

“是。”森兰丸拿起一件,在信长的眼前左右晃动,干漆和皮革相互摩擦,在石窖中发出清脆的回音。

“如何?”

“上乘。”

“光秀,你明白家康的心意了?”

“大人的意思是……”

“在柱子上雕龙画凤、一掷千金举行什么茶会啦,这些都是对我的讽刺。可是,你看家康的礼品,言外之意是说,东面的防守也不可小视。他还说了什么?”

“嗯……”光秀低头思付了一下,“大人这么一问,我想起来了。家康说,这趟旅程结束之后,他想立刻发兵中国地区,所以,已经派了重臣去羽柴的阵中打探战况。”

“什么?”信长两眼放光,直盯着光秀的额头,“秃子!”

“啊,在。”

“你刚才为何不早点说!你这溜光圆滑的秃头难道只是好看的吗?混账!”

“哦。”

“这家康果然不可小视,在我出口之前,他已经抢先说了。也难怪……居然已经去猴子那里。这次战役猴子是总大将。即使屈居人下也不说不服,这家康真是可恶!”信长突然照着光秀那光溜溜的额头,狠狠地戳了一下。光秀一个趔趄,倒在森兰丸刚才放下的铠甲上,跌了个四脚朝天。他前几天下楼梯时,刚跌倒过,至今左腿还不好使。

“混账!”信长骂道,“你看你那熊样……唉,根本不像个相扑力士啊。要是让家康看见了,不笑话才怪!”

“见笑了,见笑了。”光秀慌忙爬起来,卑躬屈膝,他又感到自己十分可厌。

“我看你也没到一指头就能戳趴下的年纪。到底你肚子里装的什么?连侍卫们都在忍笑看你呢,混账!”

信长把地板跺得咚咚直响,“你被家康耻笑,就等于我被耻笑。”光秀垂头丧气,一言不发。这似乎更激起了信长的怒火。“让你去接待,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了。到现在还不会变通……你若是还想要你那张老脸,就好好地合计合计。听着,从三千两黄金中拿出一千两,返还回去。”

“这……返还……”

“怎么,还不明白?老糊涂,这是给家康的回礼。”信长说着,气呼呼地向出口走去,一会儿,又回过头来不屑一顾地看着光秀,“回礼的时候,知道怎么说吗?”

“在下斗胆再问一句,一千两是不是太多了?”

“哎,你这厮到底是怎么回事?”信长气得又跺起脚来,“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故意给你面子才让你这么做的。难得家康一片心意,铠甲就都收下了。只是,德川今后还要进京,还要不少花费,所以,黄金就只收二千两,剩余的一千两给他充当车马费度。明白吗?家康和你都是我的家臣,决不许你瞧不起他!”

光秀伏在地上,听着信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特意运来的黄金竟要还礼千两……信长心里一定觉得三千两黄金数量太多,反而是对他的讽刺,以为他没有见过大钱,为了显示权威,就返还一千两。年入五十四万石、已过五十岁的光秀并非无知小儿,但只能把收下的黄金又带回大宝院。

“是右府大人这么吩咐的,所以……”若这样对家康说,定会非常狼狈,不但没有面子,还会丢人现眼。信长也是借花献佛,让光秀返回一千两,是想赚个知人知心的名声而已。但这也得看对方是谁,光秀可不是天生愚蠢之人。可信长已经明明白白地下了命令,可见事情没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