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三十四 葵花之阵(第2/4页)

“松丸,去给四郎次郎拿午饭来。对了,把我的也拿来。”

二人在用餐时,留守伊势的信孝派使者前来通知光秀被剿灭之事。使者来到家康的面前,整了整衣服。“我家主公和筑前守、五郎左卫门、池田纪伊等大人,已在京城剿灭明智,特来通报。”

竟然把全部功劳都记到信孝的身上了。使者回去不久,秀吉的使者也来了,竟也耸着肩膀转达秀吉的口令:“上方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请德川大人速速撤兵回国。”

家康一听,不禁纳闷。信长的家臣筑前守竟然对家康传达口令,虽然非常奇怪,可他也没往心里去。事实上,家康早就等待秀吉的通报了,虽说有些奇怪,可是通过口信,他倒是悟出了秀吉的想法。

“家康本想进攻安土,很遗憾,让筑前守大人抢到前头了。既然如此,我就早早退兵,专心经营东部了。你把我的意思好好传达给筑前守。”

家康把使者打发走后,从心底里舒了口气。这样,所有的事情就有数了……

秀吉一定是想乘机取代信长。如果家康继续留在尾张,不仅会受到秀吉的猜疑,也会受到信雄、信孝的猜疑,不会那么容易就了结,还会耽误东部的经营。

家康把茶屋四郎次郎叫来,让他再次出行,近畿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要汇报。然后把酒井忠次从津岛召回来,集诸重臣开了一次重要会议。

“筑前守派人来说,要我们及早拔营撤兵。那么,何时拔营?”

家康若无其事道。最前面的本多作左卫门立刻变了脸色,起来抗道:“真是奇怪!主公何时竟然成了筑前守的家臣!”

“哈哈,正因为不是家臣,才让我撤兵啊。作左,你是否不服?”

“我就是不服!”作左显出固执的本性来。

“虽说光秀被剿灭,可是残余势力仍然很多。此时如果向美浓、近江出兵,在安土和筑前守堂堂正正地会面,虽然可以充分展示我军实力,可是日后必定招来羞辱。你明白吗,忠次?”

“说得对。这样我们不但什么好处也得不到,还会受到从越前赶来的柴田胜家的攻击。”

家康笑哈哈地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石川数正。“你说呢?”

“依在下之见,就这样从此地撤兵,方是明智之举。”

“我倒想听听你的理由。我看你今天不像平时的伯耆呀,是不是被秀吉的破竹之势给吓出病来了。”

作左转过身来瞪着数正,像要扑上去一样。数正苦笑着摇了摇头。“总之,在如今乱世,舍弃虚名、赢得实惠才是上策。如进军安土,只有和秀吉冲突的危险,没有任何好处。反之,如果退回东部,甲州、信州却有很多失去主子的土地等着我们。”

家康大大地点点头,转身对着作左卫门和忠次,道:“那么就按你们所说,再待一天,看看明智身后的情猊,十九日撤兵。正因为德川家康不是筑前的家臣,所以,纵然他来通报说上方的事情已经解决,我和他之间也没有什么义理恩怨。如果我巩固了东部,无论谁做天下人,我都有自己的基业。就这样吧,十九日撤军。”

如此一说,谁也不再反对。

十九日,家康从津岛和热田班师,返回故乡三河。

已经进入酷暑季节。由于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秀吉身上,所以,送行的人们对家康没怎么品评。

德川军刚一出发,就传来坂本城的明智一族悲壮灭亡的消息。

从安土城撤出的明智左马助经过千辛万苦,撤回到坂本城,在表示了坚决的反抗之后,一把火把城烧了。世间之事总是这样,败军之将的心是极其可悲的。

在得知光秀的死讯后,士兵们陆续逃亡而去。左马助把甘愿留下来的三百多人召集到本城,把城内剩余的金银器物全部分发给他们,让他们从后门逃出去,翻越比睿山的四明岳逃命。然后,让光秀的妻子儿女、自己的妻子儿女,以及那些最后也不愿离去的侍从、侍女们爬上箭楼,从下面放了一把大火烧了。

眼见肆虐在脚下的红莲般的火焰,真不知光秀的妻儿作何感想。

把英勇自尽看作是武士的荣耀,这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杀人者人恒杀之,怨怨相报何时了?曾经堆满了本能寺的累累尸体再次填满了坂本城,苍天对人类浅薄的智慧,所施加的惩罚也未免太残酷了!据说临终前,左马助把不忍心烧掉的城里的名宝、名器统统交给了秀吉。

就这样,走投无路的明智一族灭亡了。

家康在回三河的路上听到了这些。

“左马助与烧掉安土城的清洲中将不同,这样的人死了,可惜了。”家康深有感触地说道,回头看了看石川数正,“等我到达冈崎之后,你悄悄到筑前守那里出使一趟。”

“嗯,主公说什么?”

“我是说人不可好事。勉强得来的天下断然不会长久。事事须忍让,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哪怕是多救一个人也好,这才是武家之道。因此,你到筑前守那里去一趟,表示一下祝贺,必定对日后有好处。”

石川伯耆守教正盯了家康一会儿,点了点头。他明白了家康的意思。主公是想,秀吉接下来一定会平定近畿地区,为了不让他对东面起疑心,才让自己去一趟。

这天晚上,家康到达冈崎之后,才第一次脱下盔甲,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然后,给众将赐酒,自己则把寄养在池鲤鲋神社的于义丸叫了回来。

于义丸已经快十岁了,恭敬地伏在地上,为父亲回营道贺。“恭喜父亲大人平安凯旋。”

家康一看见于义丸的样子,就想起在信长命令之下切腹的信康。现在,信长,还有背叛信长的光秀,都已经作古了,想起来,这些人仿佛还在眼前。“于义丸,过来让父亲抱一下。”

“是。”

家康抚摸着儿子的脑袋,突然又产生了一种预感。他总觉得,接下来秀吉一定会和从越前赶来的柴田胜家,再次爆发大规模的内讧。

信长死后的二十天,决定了光秀和秀吉的命运。对于家康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机缘,在这二十天里,家康重新规范了生存方式和目标,深深地感受到了历史的洪流。在历史的长河里,人的意志指的就是大多数人的意志。

一个人倘若无视多数人的意志而恣动,便是逆历史洪流而动,无论这个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他日后必定败亡,这是天理。

“于义丸,去,拿个点心。”说着,家康看了一眼伺候在一旁、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本多平八郎忠胜,“平八,喝酒。”他的脸上带着笑容,“从今往后,战争还会继续,在这样的尘世,可急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