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龙争虎斗 十三 佛心中帼(第2/7页)

“牵马!”突然,胜家一声怒号。这是一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几十年的老武将悲惨而迷惘的怒号,“把冲锋的旗帜插到我的马鞍上,要用乌骓马!家照、与左卫门,不必再说。看,堀秀政已经向我们开枪了。快,备马!”

头顶的太阳普照着大地,绿叶迎着东风飒飒作响。不大工夫,侍卫牵来了一匹健壮的坐骑,胜家飞身上马。“请大家见谅。”这时,他的语气又柔和起来,“今生今世,胜家已无以回报各位了,只给各位道歉,让我们来生再会!”说完,他一勒缰绳,马首朝南。

此时秀吉已经从背后展开了进攻。可是,胜家并没有把马头转向秀吉的方向,他分明是想驶向东野的堀秀政的阵地,想战死在那里。

“嗵嗵嗵”又是一阵猛烈的枪声,从堀秀政和羽柴秀长的阵地上响起。

“主公,等一下!主公!”毛受家照也跨上一匹战马,狂追而去。

此时的队伍中已经有人陆续脱逃,七千人的主力现已不到三千了。正是因此,胜家才没有看自己的身后,他恐俱。

已开始进攻的堀秀政的部队,正是看到对方军心已动摇,才果断地发动了攻击,然而,还没等他们完全投入战斗,却被对方来了一个反击,堀秀政不禁深感意外。跟在胜家身后的顶多五百骑兵,可尘土滚滚,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山谷里尘土漫天,看来似有千军万马。

“不许后退,给我顶住!区区几个敌人,把他们击退!”

然而,那头“野猪”执著的反击似已显示出强大的威力,令堀秀政的军队心惊胆寒。前面的士兵顿时崩溃,后面的也开始后退。

胜家依然一马当先,既不呐喊,也不通报姓名,只手舞大刀,奋勇杀敌。

“主公!”突然,毛受家照的战马一下子窜到了胜家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战马受到惊吓,一声长鸣,前蹄高立。家照翻身下马,猛地抓住了胜家的马辔。“主公,求您了,您还不撤兵吗?”

“不撤,我绝不撤!闪开,家照!”

“您不退,我也不闪。”看来家照也豁出命去了,“若主公坚持认为,不前进就是对您的侮辱,那就干脆请您先杀了我。”

“家照,不要难为我了,你让我去死吧!”

“不,我绝不答应。在这样的山谷里,把粘满泥巴的首级交给敌人,这谈得上是什么荣耀,不行!”

“你再敢阻拦,就休怪我不客气!”

“那就请前进吧,请主公先杀了我!”

胜家心头火起,猛地抡起大刀,而家照依然紧紧地贴着马首,两手死死地拽着马缰不放。“主公,现在不撤就永无机会了,敌人已经退下去了。请主公速换战马。家照愿意代替主公顶着头盔,打着军旗,冲锋陷阵,实现主公的意愿。请主公先撤回北庄……我们就此一别。唉,您怎么如此糊涂啊!”家照声嘶力竭地喊着,拽住胜家的大腿使劲摇晃。

胜家悲鸣着,大刀飞到空中,又落到了地上。“家照……”

“主公,首级上沾满了泥巴,这可不是武士真正的荣耀啊!毛受家照愿做主公的替身,决不会辱没主公的勇武,请相信我,快把头盔给我!”

听家照这么一说,胜家茫然地站到了路边。家照戴上胜家的头盔,捡起大刀,把战马交给胜家,自己跨上乌骓马。“侍卫们,保护好主公!莫要犹豫了,赶快撤离,毛受家照绝不会给诸位丢脸。”

胜家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自己的金幡马印。对于毛受家照来说,最大的荣誉就是捍卫胜家的荣誉。老将看重声誉,其可悲的性情,已经深深地影响了家照。就连秉性倔强的信长都不得不把家老首位给胜家。胜家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对信长的无限思慕。

尽管胜家受到性情的羁绊,有不利于大局之举,家照在感情上可能也对胜家产生了几丝厌恶,但无论如何,在他的眼里,胜家依然是武士的楷模,是值得为之殉死的英雄。

为了赢取胜家撤退的时间,家照一夹马腹,突入敌阵。这是关键的一瞬间。如没有家照这般拼命,胜家恐早已被人追赶到濑户内海的边上,无处可逃了。

奔进了大约五六町之后,看到胜家的影子已经从背后消失,家照这才急率残众,驰到距离狐塚九町左右的林谷山,把它当成了临时据点。林谷山原为越中原森城主原彦次郎镇守,现已空了出来。家照让跟随的士兵屯驻在这里,欲在此处阻击敌人,掩护胜家向北庄撤退,不过,此时他手下已经不足三百人了。

秀吉在集福寺坂附近稍事歇息,重新把队伍集中起来。他观察了片刻战局的变化,然后亲自出击北国官道,并在那里将左右两翼合兵一处,便向林谷山发起猛攻。

“胜家就在那边,别让他逃走了,杀了他!”木下一元和小川佑忠的手下率先进入林谷山,在火枪的掩护下,精神抖擞的武士们向林谷山的阵地发起了猛攻。大约午时四刻,二人的部队终于攻到了林谷山的堡垒。而此时的胜家,早已丢弃了工事,撤退到了后方的橡谷山。

在此关键时刻,当然是赢得的时间越多越好,因此,家照尽他最大的努力顽强地阻击着敌人。他看见敌人的大队人马不断压向林谷山,方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总算没有丢我的脸。”说罢,家照让哥哥茂左卫门拿出装在竹筒里的残酒,自己先喝了一口。

天空依然没有一丝云彩,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白亮亮的,非常刺眼。“主公已经安全撤离了,我们兄弟喝口饯别酒,然后,兄长也去追随主公吧。”说着,家照给茂左卫门斟了一杯,自己咂着舌头,一饮而尽。

“家照,我也要留在这里,决不撤离!”哥哥茂左卫门笑着放下酒杯,“如留下你一人在这里拼命,我却活着回去,岂不被母亲笑话?”

“这是两码事。我在这里战死,是为了我的名誉,我已经发誓,要坚决为主公的荣耀而战。可是,如果年迈的母亲得知你我都战死,一个还是白白送死,不骂我才怪!”

“哈哈……”茂左卫门笑了,“好了好了。死了一次,就不用死第二次了。”

这时,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和枪声又从不远处传来,家照本能地站了起来,估量一下双方的大致距离,敌人距他们不到一町了。“兄长,不行,无论如何你得听我的。”

说着,他抄起大刀站了起来。这既是为了掩护哥哥赶快撤离,以奉养老母,又是为了击退敌人的杂兵,免得自己切腹之时受到干扰。“兄长,难道你不明主公的名誉吗?不明我捍卫主公名誉之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