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龙争虎斗 十六 作左荐使(第3/5页)

“作左,这一点你不必顾虑。德川家康不是那种轻易就中筑前诡计的人,不是轻易就疑你和数正的糊涂虫。”

作左不禁泪如泉涌,泪水汩汩而出,滴落到榻榻米上。家康的人选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既已如此,本不该再说什么了,可是,作左却还有一事想说。

“大人现在日渐显贵,家臣也越来越多。可有一事大人千万莫忘记了,出使筑前的使者可只有一人啊……”

“我自然明白。”家康感到一阵难受,他把脸扭到一边。“此事是三方原会战以来,德川家的大事。”

“作左还有一个请求,请大人斟酌。”

“什么?”

“为了一心向佛的数正和他的老母亲,我替老太太请求大人。”

“代替数正的母亲……”

“正是。一向宗的僧众现已平伏,个个潜心求佛,不再骚乱。因此,求大人看在数正鞠躬尽瘁的份上,重修三河的念佛道场,我想定会取得意想不到的善果。”

家康并没有立刻作答,但是也没显出反对之态。“作左,是否有人与你提过此事?”

“不是数正本人。”

“是他的老母亲吧?”

作左摇摇头。“这样的大事,数正怎么会告诉老母呢?是数正的一个心腹渡边金内。”

“渡边金内……”

“是,不愧是数正的好家臣啊。不仅是金内,佐野金右卫门、本田七兵卫、村越传七、中岛作右卫门、伴三右卫门、荒川总左等人无不承袭了数正的深谋远虑,无一不是数正多年相伴的心腹。大人知道是为何吗?这背后就是莲如上人创建的本宗寺的信仰……”

“我知。”家康又点点头,“你去告诉渡边金内,让数正速来滨松一趟,之后我再把具体安排透露给他。至于念佛道场之事,我已记在心里了。”

“大人仁慈,不愧是我们的主公……”

作左的脸再次抽搐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他却连擦都不擦,索性闭上眼睛任其肆流,身子也在剧烈地颤抖,过了片刻,才缓缓地站起身来。“作左马上通知数正,要他速来滨松面见大人。我先告辞。”说罢,作左径直走进走廊,他使劲直了直腰,自言自语道:“哎,没想到竟和数正比拼起根性来了。”

恐谁也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它的含义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人真正的根性,除了神佛,还有谁能知道呢?不,有时甚至连神佛恐都不知……

作左径直向大门走去。出了本城的大门,他急忙赶回刚在东侧新建的自家宅院。

淡淡的希望和挥之不去的苦恼交织在一起,在作左心里掀起一层层波浪。其实,作左卫门一直死心塌地服侍家康,这次,一想到数正的事情,他就觉得仿佛身临其境,心一阵阵地痛。如果石川数正前去出使,秀吉恐怕又要拍拍数正的肩膀,把他当成亲人一样盛情款待。回赠的礼物也会比主公那个古壶不知珍贵多少倍,还要极力夸赞数正乃是德川氏的大忠臣,然后估计就是利用人的弱点和本能了。秀吉必定会说,他得了天下之后,一定告诉家康,要赏给数正几万石乃至几十万石的领地。

如果只有这些话,倒也不用担心,因为德川氏的人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简单地客气一下,然后退出来,不会有什么事。可是,秀吉绝非一个轻易放手之人,这一点在信长逝后,已经越来越露骨了。他定会巧妙地散布谣言,说数正已经投靠于他。由于双方都在互派细作,所以,一些意想不到的秘密常常在无意间泄露给对方,令人防不胜防。

“一定是数正透露出去的。”一旦真的出现此种情况,秀吉就会派人到处散布传言,也可能像信长那样写一些假函四处散发。人言可畏,不知不觉,德川氏就会对数正由警惕变为憎恶,坐卧不宁。这种先例并不少见。接着,秀吉就趁机加以诱惑,令人方寸大乱,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倒向他。这样一来,就验证了数正最初就投降秀吉这一“事实”。秀吉正是善于玩弄这种阴谋的鬼才。

作左完全看透了这一点,在和家康商量出使人选之时,他伤透了脑筋。

正在此时,数正突然向他派来使者。使者是其家臣渡边金内,还带着数正的亲笔书函,大致意思是说,他想去筑前那里出使,希望作左帮着说合。

看到书函的第一眼,作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觉得心里像是插进了一把利刃。倘若不是数正,而是其他人,作左一定会疑窦丛生。“秀吉的动作可真是神速,眨眼间就把手伸到这里了……”

如果数正只想寻找一个安身之地,到秀吉那里出使,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是,数正绝非那等人,不知此行是否出于他的向佛之心,但不啻为一种悲怆的壮举。因为这样一来,数正恐怕就要被鬼才玩弄于股掌之间,身陷他早已布下的圈套了。

“我回来了。”走到府门前,作左大喊了一声,慢腾腾地进了大门。一走进内庭,他就喊过儿子仙千代。

“阿仙,数正的使者在干什么?”作左一边问仙千代,一边脱衣服。仙千代是作左的嫡子,出生得有些晚,和数正的孩子一样,也才刚刚剃落额发。

“刚才和孩儿下围棋。”仙千代答道。

“谁下得好些?是渡边金内吗?”

“渡边先胜了一局,又输掉一局,接着又胜了孩儿一局。”

作左苦笑一声。“那是因为你下得太差了。棋盘还在厅里?”

“一个时辰就下了四五个回合,最后下腻了,就把棋盘推到一边去了。”

“那么,金内让你吗?”

“我快赢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吭,快输的时候,每次下子,他都要我悔两三次。”

“看来是个十分有定性的人啊。一手棋让你悔两三次,结果还输了,你很尴尬了。”

“是,他是有意输给孩儿的?”

“那还用说!你那么点能耐,赢了不知怎么赢的,输了自不懂得怎么输的。你输得哭鼻子多扫兴。”说着,作左哄着红了脸的仙千代,“好了好了,逗你呢。战场可跟围棋不一样,擅围棋的人打仗肯定不行。”说罢,作左出了房间。

“阿仙……”作左又回头看了孩子一眼,“如果父亲让你去和别人比忠义,比耐性,你吃得了苦吗?”

“我是母亲的儿子。”仙千代气呼呼地回答。

“怎么能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母亲比父亲还要坚强?既然这样,为父就无话可说了。”说着,作左走向使者所在的八叠大的简朴客室。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拉开客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