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双雄罢兵 一 德川质子(第3/4页)

作左接着道:“因此,要从这些方面开始学习。首先,遇事害怕的,不只是我们自己,很多人都会害怕。尤其不能一看到秀吉和他的家臣就害怕,连睡觉都做噩梦,那可不行!总之,要早些克服胆小的弱点,知道吧……这里有方法。”

作左卫门的身子逐渐往前倾,眼睛闪闪发光。“例如,初次见到秀吉时,不能说:‘我是于义丸,请多多指教。’要老老实实说:‘我奉父亲之命,不得不前来。’同时要说:‘我现在还不认大人为父。直到有一天改变了,才会好好孝顺于您。若始终不改,可能还会砍下您的脑袋!’只管客套,和说出真实想法,结果肯定不同。早些克服胆小的秘诀就在此,不怕被人憎恨,即使被人憎恨,也要装得若无其事。这就是胜过常人的方法。”

“喂!”数正忍不住插嘴,“公子年纪还小,这些话说得太过分了吧,作左!”

数正还要说下去,作左卫门忙眯起眼睛,示意他闭嘴。“不过,以公子的个性,必能胜过千万人。公子知道吗,你感到害怕时,对方同样害怕。只是善于控制自己的人不会让对方看出而已。对方看不出,就会反过来佩服你,认为你是比他大胆的非同寻常之人。还要善于忍耐。只有忍耐力强的人,才会胆大心细、立于不败之地。明白了吧?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秀吉的家臣看出你胆怯,因而受辱!”

这实是极特殊的教导,不过,作左的话,似在于义丸身上起作用了。

“会受辱吗?”于义丸昂然问,“为慎重起见,我想问问,父亲和秀吉,哪一位更胆大些?”

“哦,你父亲和秀吉……”作左脸上带着轻蔑,咧嘴道,“能相比吗?主公乃是总大将,秀吉不过是个小卒头目罢了!”

“喂,作左……”

“嘘!数正你休多言,我再告诉他们一个事实。秀吉乃是投靠信长公而成事,自是不可与主公相比。因此,才一定要把公子叫到他身边,万一有什么事,就把公子当作人质。而主公却仍把公子送去大坂。胆识高下,一目了然。明白吗?”

“哦。”于义丸点点头,似有些明白了,“秀吉和于义丸相比,又怎样呢?”

“哈哈。”作左卫门鬼脸上纵横的皱纹更深了,“若是大意了,公子可能会输。”

“这么说,我也是小卒头目了?”

“哈哈,因此,我告诉你,不可输给他。不必把秀吉的家臣都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要随时随地与秀吉对峙,让他害怕。你一开始就胆怯,那便输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输,我是父亲的儿子!”

“对!因此,第一次见面很重要——仙千代!”

“在!”

“你也听到了吧?你是公子的贴身侍从,也是闻名天下的本多鬼作左的儿子。大坂城内若有人对你无礼,不管他是谁,马上还击!”

“是!”

数正脸上这时才浮现出笑容,他已看出作左的心思了:作左是想让于义丸和仙千代把众人的激愤带到大坂城去。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深思起来:不论这样做效果如何,也要这么激励我的儿子胜千代。但作左教于义丸不可受辱,却没有教他如何让自己被人喜爱,这是作左之短吗?但仅有此一点,秀吉便恐很难对付于义丸公子!儿子胜千代即使不受人指点,也会逐渐被于义丸和仙千代影响。那就等于给秀吉扔去了三个麻烦的火药桶。数正觉得有些可笑,心头又生起一丝莫名的痛苦。

作左又嘱咐道:“如秀吉的家臣说些无礼的话,就警告他们:在德川氏中,还有我鬼作左这样的人,像河边的石子那样跃跃欲动。叫他们对于义丸无礼试试,‘滚动的石子’一旦发怒,无论他们藏身何处,都无处可躲。”

“是,孩儿会这么说。”

“公子也清楚了吗?”

“哦,明白了!我会试试看,秀吉最怕什么。”

“哈哈。另外,觉得害怕时,要沉住气,不然会吃拳头。”

“知道了,忍耐最要紧。”

“对!和仙千代一起去吃饭吧!有在风越峰猎到的野猪肉,放开肚皮,看谁吃得多。”

二人离去,作左卫门若有所思地沉默。数正也突然觉得无话可说,只注视着庭院里掉光了叶子的枫树。小鸟的叫声不绝于耳,果实已经熟透。

“数正,决定何时出发?”

“十二日。”数正微笑着回答,“你会很寂寞吧?”

“为何?”

“你的独子仙千代要跟随于义丸离开了。而我有好几个儿子,只去了一个胜千代。”

作左卫门满不在乎地笑着,站起来。“我叫人把猪肉汤端过来,你也喝一些,便可以坚强些了。”

“坚强些?”

“是。你长于谋略,行动却很软弱。且等一等,我叫人备酒。”

数正呆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觉得作左瘦了很多。其实,为了此事,数正也很明显瘦了很多。可这鬼作左可真有些刻薄,请人喝肉汤,还备上酒,却不道声“辛苦”。其实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认为他软弱。

“数正。”过一会儿,作左卫门亲自端着酒器来了。

“拙荆马上会把汤端来……你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

“会错你的意思?”

“如不是领会错了,就不会说出刚才的话来。”

“我说你会觉得很寂寞,你是说这话?”

“哼!这是什么话!”

“莫要逞强!”数正加重语气,“你以为男子感到寂寞,是一种耻辱?”

“数正!来喝一杯……若你以为我会和你同必协力,送于义丸和犬子去大坂,那便大错特错了。”

“哦?那么你把儿子送去,是何居心?”

“我是因你如此软弱而生气。可既然主公已决定了,我只好压制住怒气,违心地服从。我不像你,假装忠臣,玩弄骗术。”

“此话从何说起?”数正喝一口酒,气得全身发抖,“事实怎样,便是怎样!”他佯退一步,因为他知作左口头说不寂寞,其实忍受不了。

作左卫门不屑一顾地笑道:“我和你的性子根本不同,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我的。”

“你又瞎说,咱们的区别究竟在何处?”

“你方才说,孤身一人,便觉寂寞,难道不是?”

“对,过分逞强、压抑委屈自己,和违心地低头取悦别人,实是一样。我们之间以诚相待,才是最好。”

“这便是你的领悟吗,数正?”

“对,你太过于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