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双雄罢兵 八 病入鬼门(第3/4页)

隔了片刻,家康开始呻吟。在此间,长闲使劲地压住患部,脓和血一齐流了出来。旁观的三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们认为此乃造化之神在作弄、训诫于人。

“舒服多了啊!”家康睁开眼睛,环视众人,令人意外地清醒了,说起话来。

“您醒过来了,主公!”

“喷出了很多脓,已经不要紧了。”

“长闲先生不愧是名医,让我们见识了悬壶之奇。”

三个人欢喜道。

家康露出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坚定目光,慢慢地环顾室内。“舒服多了呀!”他又道,“我以为已不行了。”

“对,或许是死而复生啊!”作左卫门激动地高声应道。

“作左,”家康道,“给我水,渴!”

“遵命!”

长闲用酒给家康擦拭完手后,才把水慢慢送入他口中。

家康发出啧啧之声,喝得津津有味。然后,他道:“我看见了三途川,很像冈崎的菅生川,总觉得一定要渡过那川才是,因此我……”

“主公,说这么多的话不好吧?”

“无妨,我像从一场让人喜悦的梦中醒来那般舒畅,于是啊,直想脱掉衣服,一气游过去。”

“哦,真有力气啊!”作左道,“那么,平安游过了吗?”

“可是,有人从后面抓住我的衣襟。”

“是谁?”

“普贤菩萨真达罗大将。”

“啊!那么,是寅神,是主公之守护神。真达罗大将说了些什么?”

“他骂我!”

“哈哈哈!这就奇了,主公被骂了!”

“他突然跳到河边的砾石上,对我道:‘你不知付六文钱就可坐渡船过此川吗?’”家康唇边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本可坐渡船而不坐,却想游过河之人,是不能成为出类拔萃的大将的。为何不等船来呢?为何不更心平气和、培养忍耐之德呢。最后,他突然拔出利剑,刺进我的胸膛。这时,便听见你们正在后面叫我!”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家康的濒死之梦,做得太好了!主公是以此激励我们——在场诸人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暗暗使眼色。

这时,家康又发出轻轻的鼾声,睡着了。

家康此次九死一生,众人无不心情舒畅。家康病愈的第二日,即六月二十八,从是日起,天气进入盛夏。

此时,朝廷已决定授秀吉关白之位,敕使刚刚出发,“丰臣”这个新的姓氏也已确定。因此,若家康遇不测,秀吉必会立即将矛头指向德川氏。此前,秀吉为了讨伐富山的佐佐成政,已经作了万全的准备。

二十八日,乃是家康久病以来首次下床的日子。他一下床,就迫不及待地先问数正:“大坂那边知道我生病吗?”

“不知,状况是……”数正探身前去,说秀吉派人来,要这边派两三个家老去清洲为质。

“哦。”家康的表情似甚是焦躁而不耐烦,他歪着头道:“两个使者是富田平右卫门和津田四郎左吗?”

“是,他们似以为主公在装病,很果断地回去了。”

“这可真奇怪!好,你马上回冈崎,写一封信给秀吉,说我对他的提议甚感意外。”

“甚感意外?”

“我与佐佐成政交通,绝非要诱他谋反,恰是要他为了天下苍生,早日向秀吉投降。秀吉只要自己去攻打宫山,便可知此了。佐佐必会因为我的劝说,毫不抵抗地投降。”

“这……这是真的?”

“怎会是假的?而且,我收留根来寺残部的目的,是不让那些人四处逃散,在别的地方引起骚乱,才特地把他们留下。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帮助秀吉平定天下,然而他竟提出要两三个重臣去当人质!你告诉他,德川家康绝不会做出违背天下太平的举动。”

数正顿时茫然地看着刚刚痊愈的家康。经历了生平从未有过的大病,他从与秀吉的对立当中挣脱出来了吗?数正觉得笼罩在身边的阴云与迷雾,转瞬之间烟消云散!如双雄能通力合作,太平相处,天下苍生百年之望不就达到了吗?

“遵命!”数正高兴地回答,出去了。

家康眨着眼目送他,接着叫进酒井忠次。忠次现在乃是德川氏中比作左卫门更强硬的主战一派。

“主公,世上再也没有比死而复生更值得庆幸的事了。”

忠次红着眼道,可家康只是微微摇头:“我不会因这一病便死!莫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正信不是说,您已经奄奄一息了?”

“不必说了!”

家康轻轻打断了忠次,对在旁边的本多作左卫门和正信努努嘴,“他们不明我一生的命运。”

“主公是说,一开始您就有痊愈的信心?”

“当然!”家康以与对待数正完全不同的态度,神态自若地说道,“已经得救便是最好的证明。佛祖告诉我,要机智沉着地与秀吉抗争。佛祖会好好保佑我的。”

“是,主公背后有神灵保护。”忠次微微笑了。他最担心家康受此次大病的折磨,会衰弱下来。“那么,神佛已显了灵,此后主公更有力量抵挡秀吉了。”

家康点点头。他的脸上还留有很多疤痕,但身上的肿已全消。“天下任秀吉一人任意摆布,确令人不能忍受。所以,你再去秀吉将要攻打的越中一带,打探一下他的军备。”

“遵命!听了主公这番话,在下就不担心了。”

“哼,你以为我病后会变得衰弱吗,忠次?”

“哈哈,我坚信不会,可是据说越前北庄的丹羽长秀,表面上是病死的,其实乃是被秀吉逼迫,自杀身死的。”

“怎么,长秀并非病死?”

“是,他是四月十六死的,仔细打探了一下,实际是切腹而死。有两个人,秀吉硬请不去大坂,一是丹羽长秀,另一个则是主公。长秀实在没办法再搪塞秀吉了,便留下遗言,嘱咐孩子要听重臣之言,也送了遗物给从前的同辈——现在的敌人秀吉,还留言道:驰骋疆场的武士若病死榻上,甚是遗憾,因此切腹自杀。他当然是害怕遭了秀吉毒手。故我担心,如主公也没了骨气,唯命是从地去了大坂……”

家康悲愤不已。连信长公当年的亲信、如今为秀吉任劳任怨的五郎,都是这种下场!他旋又微微笑了,“哈哈!你以为我会和长秀一样?忠次,你真傻!”

“不,抱歉,主公不愧是猛虎。看到主公这么有信心,我也毫不担心了。”

忠次大笑,家康也笑着招呼下人:“好,再躺片刻,扶我一下。”他再次躺下,闭上眼睛,静听忠次和正信谈论病中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