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双雄罢兵 十二 天识良臣(第2/3页)

“哦,作左,我正要打发人去叫你。”家康说这话时,作左已经坐在了正信身旁,正大口地喘着气:“主公、主公太纵容……他了。我曾多次对您说,数正的举动很可疑,可是您一直不信,终于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主公现在看如何?”

作左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家康苦着脸,避开本多的视线,“小声些,作左!”

“主公这么纵容他,家里人还会听您的吗?我是在酒井和家忠飞奔去冈崎后,才知道的,我没等主公的指示,已先派出使者,若是捉住他,定把他碎尸万段!哼!对了,正信,你退席吧,我有更重要的事和主公商量!”

作左卫门摇晃着半白的头发,满腔怒火地转向家康。

作左卫门如此凶悍,正信只得吃惊地退到隔壁——作左这绝非胡言乱语,若是主公私下允许,他不会这么怒气冲天。正信方出去,作左卫门又怒吼了一声,向前跨近一步,“主公接下来的指示……不,不只是指示,主公心里一定已有决断。”家康没能从作左质问的眼神里读出什么,无言以对。

“第一是巩固西尾的海防,第二是改建冈崎城,第三是变更兵力部署。”家康不置可否地听着。隔扇已经泛白,小鸟开始在院子里啁啾,寒气却更浓。

“以上三点每个人都能想到,因此,我不用说,您也心中有数了。不过,我想知道,第四点第五点,也是否已经决断?”

“第四点,第五点……”

“数正到了秀吉那边,他非常清楚主公之安排,秀吉也一定要问。我们必须认真地从各方面作好应对之策,让秀吉即使对我们知之甚详,却也奈何不了我们。”

“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作左目光如剑。“主公!第四,要立即抛弃狗屁面子,和小田原北条父子握手言欢。”

“第五呢?”

“这一点您是知道的。与北条氏搞好关系,并把秀吉提亲的事告诉他。”

“亲事?”第一次听作左说到此事,家康吃惊地反问。但是,这时作左默默地垂下肩,避开了家康的视线。他刚才还是咄咄逼人,一转眼就变得悲伤而忧郁。家康突然心中一动。

“你……你和……数正商量过了?”作左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是吧?数正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

“刚才正信责问我。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恨数正。我似觉得,现在数正在某个地方,掉着泪,举步维艰……”

作左抿着嘴沉默着,直如石雕泥塑一般。

“作左,为什么不语?房间里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吗?”家康身体向前倾,道。

“呵呵!”作左似哭似笑,轻哂道,“那么,主公认为我和数正商量好,施这些小把戏败坏家风?”

“不,我是想,若数正要找人倾诉,除了你,再无旁人。”

“主公真乃笨蛋一个!”

“哦?”

“大傻瓜!三河武士的本质,就是刚正不阿、表里如一地遵行义理。”

“哦。”

“才智超群的武士,随处可见。可是,表里如一、遵行义理的家风,却不是三五年可以养成的!听了主公刚才的话,作左好生失望。”

家康凝目注视着作左卫门。这个耿介之人,竟能指责主君不当为叛逆者回护。

“所以,若数正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流露出来。而主公您竟把这件事看得这么简单!”家康无言。

“即使数正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作左,作左也只会先把他拿下。我真没想到主公会这么看。您忘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便是三河武士的个性,和如磐石般守义理的家风!忘了这一点,抛弃了优良的家风,那些小把戏能成什么大事,我……我对数正切齿痛恨!”

四周已然大亮,灯烛已尽,“咝”的一声响,熄掉了。家康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双眼发亮。作左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哦。我是大傻瓜?”

“主公,作左口不择言,多有得罪。”

“唉!你和数正都很可悲啊!”

“不,数正可恨,他是个可恨的东西!”

“作左,我今日不去冈崎了。”

“那要做什么呢?”

“派使者去小田原,此事最为重要,故要先处理。”

“哦,第四点变为第一点了?”

“明日去冈崎,同时重新布置西尾的海防,着手改建冈崎城,及重新部署兵力。”

“接下来呢?”

“我要过凡俗人的生活。好,叫正信来吧,再让他们准备饭菜,咱们一起用饭。”说着,家康大声拍手叫人。

饭菜没有上来之前,本多作左卫门冷冷地注视着家康,好像还心有不满。家康感觉意外,总觉得作左似有话想说。看得出来,他是故意不说,饭间也只是默默地动着筷子。

作左一直到用完饭,也只是怒目而视,什么也没说。下人撤走了碗盘,家康道:“作左,你代我去冈崎。”作左不回答,却道:“主公不是说要先办小田原之事吗?”

“因此才让你去冈崎。”

“去会小田原的北条父子,是要讲究些方法。”

“我知。你是要我放下面子,向他们低头?你放心,我是想渡过黄濑川去三岛。如此一来,北条父子自然会认为我屈从了,心结也便解开了。”

作左卫门听了,怒形于色,故意大声咂嘴。“主公!”

“你怎的了?”

“主公真是可怜人啊!”

作左说着,再度悲伤叹息,竟终落下泪来,“没有办法,我作左只好这么说了。”

“哦,有什么话就说吧,只是不得太过分!”

“唉!”作左卫门压低声音,“如出奔的数正有这种想法,怎么办?德川氏的好传统是刚直而遵守义理,但这还不够,因为我们面对的是秀吉这难缠之鬼,也得玩弄一些策略。不过,这些事若提出来和大家商量,家中诸人必会大吃一惊,而说这是家风的崩溃。既然如此,干脆不和别人商量,牺牲他一个算了。这些都是假设的。可是,如果数正是因为这个想法才出奔的,该怎么办?主公渡过黄濑川,向北条父子低头。若北条说:德川是只狐狸!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次才来向我们低头,真是个没有诚信、表里不一之徒。主公也不后悔吗?主公有没有认真考虑这些?”

作左在想什么?数正曾经对作左说过什么?家康不由得端正了姿势,心中一凛,“作左,我知道了。”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