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双雄罢兵 十九 帷幄三河(第2/4页)

“作左!”忠次却以为作左卫门和自己一样,“我们如此作为,他们仍不恼怒,你不认为很奇怪吗?”

“是奇怪。”

“实话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不真心赞成两家结亲。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你假意赞成?”

“对!我考虑到战事不可避免,把秀吉之妹做人质,对我们有些好处。”酒井悄悄环顾四周,低声道。

作左卫门目光定定,低语道:“既如此,两个人质岂不更好?”

“两个?”

“对!此次使者定是要把秀吉的母亲送到冈崎来为质,以此让主公上京。”

“作左,你过于天真了!你未明我的意思。问题在于,这个所谓秀吉的母亲,你不妨认真想想,像她那把年纪的老太婆,京城里数不胜数!但我们三河人,谁亲眼见过秀吉的母亲大政所?没有一人!”忠次道。

“除了一人——”

忠次道:“那便是夫人。可是,倘若他们事先就已作好了谋划,又当如何?咱们均未亲见,要辨其真伪,只有通过使者言行态度确认。”

“由此你才故意激怒他们?”作左问道。

“难道你无意用这种方法?”

“我只是痛恨他们,才以此相待,如此而已。”

“那可不行。我以为,他们若把真的大政所送来,自会因此恼怒。我们不妨先试探试探。”

“那么,你已看出他们不想真的送人了?”

忠次道:“我还未有此确信,故而问你。”

作左没有正面回答,他自烛台移开视线,道:“若送来的大政所是假的,怎生是好?”

“若是假的,首先,便要阻止主公进京!”忠次道。

“然后呢?”

“可能会发生战事!开战也不怕,我们手中握有一个人质。”正说着,方才送使者歇息的年轻武士回来收拾残席,作左卫门绷着脸立起身。

三河人仍不欲家康进京。而秀吉对此事却现出极大的耐性,甚至到了讨好家康的地步。关白勉强妹妹夫妻离散,又把她嫁过来,连母亲也要送来为质,真是闻所未闻,异乎寻常。

秀吉必然是要用妹妹之命来换取家康之命,这是他早就打好的算盘。因此,家康一旦进京,定会在某个地方被害,而且那个送来的老太婆,也必非秀吉母亲。大家的结论只有一个:如忠次所说,既已娶得朝日姬为质,势不两立的双方便当决一雌雄。

但作左卫门和酒井的想法不同。他认为,像秀吉这般人物,不会送个假的母亲来,主公也不会就此拒绝进京。

不进京,事情便不会了结。

作左想,他与忠次意见相左,却绝不可让家中众人知道。一旦众人知此,他不仅会被解除城代之职,而且会被隔于涉及此事的一切行动之外。因为忠次的意向正是重臣们的想法。

“大家都知道,双方矛盾愈大,就愈要阻止主公进京。可以托辞生病、有事耽误,或者是领内有人作乱。这和是否一战并非一回事。关白一开始就太过亲切,清楚了这些,就不能让主公上他的圈套,惹上杀身之祸。”从走廊出门厅时,忠次还在重复着这番话。作左卫门默默送他进了本城的卧房。

外面一片漆黑,天空星光闪烁,树叶上落满露水。

“糟!”作左卫门在回三道城的途中突然暗道。

目前一观,家中缺乏应对之才。石川数正投靠了秀吉,本多正信又不那么精明,阿部正胜和牧野康成二人尚年轻,在京城收集信息的,为小栗大六和茶屋四郎次郎二人,他们又似无改变众人之论的威望。因此,除了等主公自己决定,实无他法可想。若主公真的不顾及众人意见而进京,众人能接受吗?

或许不会公开反对。但随行者若在京都或大坂看到秀吉某些令人无法容忍之处,随时会爆发。但若遇同样的事,秀吉焉敢在三河发作?

若秀吉对家康无礼,三河也会对朝日姬和秀吉之母予以报复。若是如此,家康进京实毫无益处。可是多数人仍坚信,如此做对德川氏有益无害。设若如忠次所料,秀吉送来的并非生母,却也有方法识别。小栗大六、茶屋四郎次郎有很多为官的茶道知己。他们经常往来于大坂城内庭,当然见过大政所。令人放心不下的是,秀吉会如何对待进京的家康,事前必须有些算计。

德川家臣们本就带着敌意而去,如并不上当,秀吉的阴谋就落空了。秀吉敢有前所未闻的举动——把母亲送来为质,又逼家康进京,目的不过是向天下示威。但,另有一事也让人甚放心不下:见面时,秀吉会否把家康当成家臣,令他出兵九州?由此看来,有再多人质也难保平安无事。

这一夜,本多作左卫门几乎没有合眼。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以便应付明日家康接见使者的种种变化,可是好法子并非轻易能想得出来。

天亮时,本多作左卫门愈加憎恨起秀吉来。经过一夜合计,作左以为,这不是秀吉的阴谋。若真是阴谋,石川数正怎么也当递些消息。但若不是阴谋,为何秀吉竟能有如此惊人之举?秀吉已非寻常之人,其胆识自当超乎常人,做出常人想都不敢想之事。实有必要想想主公平安进京之后的事了。

丰臣秀吉能让三河武士尽释前嫌,心安理得地回来吗?其以关白之身份,为了天下,竟连母亲都送来为质,而我德川氏不仅怀疑人质之真伪,还迟迟不愿进京。由此,世人自会渐渐对秀吉渐生好感,久而久之,家康的光彩自会日渐黯淡,甚至成为导致德川氏分裂的根源。

石川数正抑或正是因此才出奔!出使之初,石川乃是以欺骗秀吉的目的接近他,可是不知不觉间,他竟成了秀吉的俘虏。人心与人事,岂是均如磐石?

作左卫门心事重重地迎来了翌日早晨。不知何故,他竟惧怕面见主公。

若是不放在心上,则可了然无事,可他不能不把主公和秀吉加以比较。若是意识到主公甚或远不及秀吉,他的信念会发生怎样的改变?设若对主公的信念动摇,他还能一如既往地效忠德川氏吗?

午后未时,德川家康抵达冈崎城,作左卫门异常焦虑地迎接了他。随家康前来的除本多正信、阿部正胜、牧野康成三人,还有在京都受富田左近将监照顾过的神原康政和永井直胜。

家康进了本城的小书院,即问忠次与作左卫门:“都准备好了?”他的声音和态度都甚是坦然,作左卫门有些吃惊。

忠次耸起肩膀,探身出去。“主公,让大政所来做人质,实在奇怪,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轻易答应。”家康看了忠次一眼,颔首转头道:“作左!有乐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