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双雄罢兵 二十八 派阀初露

曾吕利新左卫门一出蕉庵的别苑,便经大町的六轩筋到樱町的铁器街,径直来到大和桥的泊船处。在这里对堺港的情况可略知一二,未发现有人欲暗中购买武器,因为根本就无存货。每一家锻冶枪炮的铺子,都在不停忙碌,迎接新的客商。

江边的大商家都为米谷、干鱼而忙碌,在承造工程的街道上,工役正甚是紧张地打造小舟。旅笼町颇为热闹,集中于各寺庙的诸大名出征时,也有过好几次杀气腾腾的争吵场面。此外,还有不少胸前佩十字架、头戴白纱的洋教修女,夹杂在人群中。

这些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曾吕利却非常担心。他突然想到,没有一套完备方略,海内一旦平定,洋教自会大行其道,这样下去海道岂不成了西洋国!

“向海外敞开大门!”堺港人始终是这句话,但倘若有一天关白驱船到堺港,挑起战事,那时丧失了太平,又何谈赚钱?一定要想出个万全之策才是。他想着,奔向装好大米、正要出港的淀屋的船:“掌舵的,我是曾吕利,请让我上船。”

曾吕利刚要跳上船,突然,一把两寸左右的刀柄砰地打在他肩上。“嘿,让你受惊了。你看,我也吓一跳,刀从鞘中脱出,掉进了水里!”

曾吕利回头一看,竟是丰臣秀吉的茶友万代屋宗安。“哦?竟是宗安先生。令弟之病可好些了?”

宗安没圆答他的问题,单含混地笑道:“新左先生又被北政所派出来了?”

宗安把万代屋的店铺让与其弟宗全,而宗全之妻便是今日在纳屋蕉庵处谈到的利休居士养女阿吟。

曾吕利继续道:“在下乃是问令弟是否还在病中?”

“你从何处听说?”

“是蕉庵先生……在下在路上碰见木实小姐。”曾吕利慌忙含糊其辞。因为在堺港人中,需要特别小心宗安。他是石田治部的探子,许多人都这样说,所以曾吕利甚是警惕。

“哦!你去拜访蕉庵先生了?”宗安正色道,“我也好久没见蕉庵先生了,他还好吗?”他似乎要引出什么话题。

曾吕利认真地点点头:“哦,哈,很好。”说着,他在帆柱旁坐下。

“好了,哈哈,你遮掩得真好啊!”宗安和曾吕利并坐,谨慎地并起双膝,道,“我有事要求你,新左先生。”

“哦?万代屋先生要求我?”

“先生深得关白大人信任,能否替我问问,此次为何独我不能去九州?莫非我有何地方惹恼了关白大人?”

曾吕利抬头看着薄暮的天空,简单地回道:“此事我很是清楚,你并无什么地方惹恼了关白大人。关白对利休居士说,要选三名茶人去,居士便选了宗及、宗薰、宗无三人。”

“就这么简单?”

“怎么?”

“既然宗无都可去,我为何不可?世人谣传着一句话。”

“哦?如你所知,宗无既能酿酒,又懂兵法。居士要他同行,亦是为了保护自己……”

“不,不,世人并不这样说。”

“他们怎么说?”曾吕利惊问。

“舍弟在石田治部大人的帮助下娶了居士的女儿阿吟,关白大人为此甚为恼怒。”

“哦,这倒没听说过。”曾吕利双目圆睁,看着宗安,其实他对这话的真实含义太清楚不过了。聚集在利休居士周围的茶人中,宗安乃是极有非分之想的人。他想将阿吟娶进万代屋。若能娶了阿吟,自己就成了利休的亲戚,也便容易出人头地了。对于此求,利休却道,阿吟太要强,和宗安不合,遂婉言拒绝了。

阿吟其实并非利休亲生女儿,而是他的继室带来的。她的生父乃是被信长灭掉的松永弹正少弼久秀,生母为松永久秀的妾——猿乐太夫宫尾道三之女。久秀去世后,道三之女带着两个孩子做了利休的填房。

求婚被拒绝后,宗安想到石田三成,辩道:“他们弄错了,不是我要娶阿吟小姐,是舍弟宗全。”

曾吕利很清楚,只要五奉行之一的石田三成能出面,这门婚事自是大道平坦。堺港人对秀吉的影响力,令石田三成内心颇为不满。作为新晋者,他当然想把权力操在自己手中。

通过茶道,堺港人得以接近大政所与北政所,以及她们身边的浅野、加藤、福岛、片桐、细川等侍臣出身的武将,这些人很容易与文吏对立。故,三成打算拉拢一位堺港人,而他的目标便是万代屋宗安。

所以,他照万代屋的意思,告诉利休,想娶阿吟的不是宗安,而是老实的宗全。他让宗安先把万代屋让给其弟,然后出面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一个茶人。辩才出众的石田三成充分照顾了利休的面子,将阿吟嫁给了万代屋宗全。而宗安以为,正是因为阿吟,才使得秀吉与他疏远了。

“在下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谣言是从何处听来的?”曾吕利道。

“这……因关白大人想收阿吟为侧室。”

“哦?这便更惊心了!”

“人言可畏啊。据说,不只是关白大人,不少人也有那种想法。可是我说动了治部少辅大人,把阿吟嫁予舍弟宗全。因此,关白对我万代屋宗安不满,我又为利休居士所疏远。本来是想出人头地,结果反而自己把这条路给封死了。”

曾吕利哧哧笑了,此前的对话都是无心之谈,只有最后一句才干真万确。通过三成以讨好利休,绝非妙计。利休与三成关系不佳,作为利休的后辈茶人,宗安竟连这一点都不知晓。

“新左,对我而言,可不是说笑!”

“那是当然,但是,是谁造出这个谣来的?”

“定是茶友之间传出的。”

“说这些话的,竟是些风雅之人?”

“因此,要求你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弄清楚究竟在哪里得罪了众人。关白大人若果真如谣传所说,就必须得让阿吟离去了。”

“宗安先生,你便是为此事专程来堺港?”

“也顺便探望舍弟。”

“令弟病得怎样?”

宗安摇摇头,不悦道:“成了寡妇再离开就无味了,定要趁人未死时走啊!”

曾吕利不由得烦躁起来,他慌忙移开视线。这像矢志行风流之道的人说出的话吗?如此居心叵测,难怪利休居士不喜,关白也小视他。真是一个千方百计伪装自己的可怜虫!想亲近利休,就图谋娶阿吟,被拒绝,无奈之下又转求阿吟嫁给其弟。其弟夫妇已生了两个孩子,却在这个时刻谋划要他们离散。其心可诛!

曾吕利遂道:“宗安先生,难道说,令弟已无痊愈之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