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战 六 怪僧识势(第2/4页)

氏直走进来时,瞥了一眼桌上的账簿,在父亲面前坐下。氏直之母乃是武田信玄之女,他的风采隐约如年轻时的信玄。

氏政看着儿子道:“左京大夫,今年又是一个丰年。看来连上天都在助我北条氏。”

氏直道:“孩儿刚才在早川口看到一个可疑的人。”

“哦?是那个被鞭打的人?不用处罚,让他好生看看我们的战备,就把他放回去。”

“可是听人说,他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僧侣,想和我们父子面谈。”

“这么说,他不是奸细?”

“还不甚清楚。但他说要和我们密谈。”

“嗯……好吧,见见无妨,叫他到前庭来。”

氏直向源三郎使了一个眼色,“是个带发的僧侣?”

“是,他自称随风,听说以前经常作出不经预言,是个怪僧。”

“哦。就当作消遣吧,听听他会说些什么。哦,除去兵器。”

“这是自然。”

“或许他只知说些好话,博些好处。”

正说着,两个侍卫带进来一个双手被缚、民夫模样的男子。但他倒是真有几分僧侣模样,他的头发已近三四寸,如栗子刺般根根直立。但他脊梁挺直,肩膀结实,看来倒像个武士。从外貌上不易看出此人的年龄,一双眼睛却不可思议地深沉而清澈。

“你说想见我们父子,先报上名来。”

男子温和答道:“贫僧随风,是以漂泊为好的游人。”

“哦。你有何话说?”

“若大人认为必要,旁人在场倒也无甚不便。”

“我看你并无害人之心,把绳子解开如何?”

“不必。这样也能说话,我不想令你们不安。”

“怪人。”氏政回头看了看氏直,“左京大夫,我们且听听。”

“是。”

“好,随风,你有话只管说来,不必介意。”

“是。”随风点点头,在院中的石头上坐下,“贫僧首先想问的是,二位大人是否打算以卵击石,同大坂一战?”

“以卵击石?”氏政大怒。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军备,随风竟如此不屑一顾。“你叫随风?”

“是。我随着风流浪四方,便取了这个名字。”

“你果然是羽柴的奸细!”

“不!我非上天派来的探子,亦非秀吉或家康的探子。”

“哦。还真是大言不惭。你在何处修习佛法?学的是哪一宗派?”

“贫僧在比睿山修习时日最长,也学过止观。应是兼学八宗。”说到这儿,随风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的问题?”

“大人是否准备以如此不堪一击的军备,和大坂一战?”

“是。”氏政冷冷答道。他平常可不像这样,但不知为何,在这个怪人面前,他就是怒不起来,随风之言,直如一丝凉爽清风从他身边吹过。

“如果你是兼学八宗的名僧,那我就可说是精通韬略的武将。我的长处便是不打打不赢的仗。”

“太好了,贫僧不用担心会打仗了。”

“随风,我并未说不打这一仗。”

“那……大人能赢?”

“难道你竟看不出?”

“看不出。贫僧只看到,您若开战,必败无疑。我在工地上随口说了这些,才被带到这里。”

“有趣!你倒说说看,为何一开战就必败无疑?”

“恕我直言。您号召领民,征集粮食之事,都已经传到大坂了。”

“哦,虽然如此,对我却并无害处。”

“但秀吉乃善战之人。”

“善战?”

“正是。恐怕他攻过来时,会率领庞大的军队,从海陆运来大批粮草,让您望而生畏,战意全无。”

“我岂会畏惧?我早已备好能与之对抗的精锐之师。”

随风摇了摇头,笑了,“不。你们的地位不同。这个世上,没有比‘位’不同更可怕的事了。”

“随风,你是何意?”氏政脸色有些难看,“羽柴和我有何不同?”

“大人,”随风脸上浮起笑纹,“您知道,在这世上,各人等级有所不同。但若只是等级有异,假以时日,则败者可胜,胜者犹可败。”

“嗯,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然若为‘位’之差异,则无计可施。绝对是胜者胜,败者败。此为无理人情。位高者自有鸿运相随,位低者则被贫穷及灾祸纠缠,解脱不得。若如此,则虽胜犹败,杀人者人恒杀之。如凡事皆不利,且不利之势渐长。似观历史,远有平家之灭,近有武田、明智、柴田辈之覆。”

“随风!”

“大人恼了?请多多包涵。随风非您属下,亦绝非狂讹之徒。您整顿军备如是,实属不易,何不以此提出和谈。则北条氏可为海内不可或缺之大名,永享荣华。”

氏直看到父亲大怒,忙道:“父亲大人,此人非比寻常。由孩儿来问他吧,您暂且歇息。”

“嗯,也好。”

“你叫随风?”

“是,贫僧有事放心不下,便会喋喋不休。”

“可以看出你对我家很是关切。我有事想问你。”

“何事?贫僧定知无不言。”

“你在到此处之前,还去过何处?”

“去过骏府,云游天下。”

“那么,你认识家康公?”

“不,并未见到他。不过他的仁义,贫僧倒有耳闻。”

“我问你,若北条与大坂开战,家康公会站在哪一边?”

“这……”随风迟疑片刻,道,“您要不要屏退左右?虽说他们都是近臣……”

“但说无妨。”

“好。家康公当是大人岳父。”

“那又如何?”

“两乡局所生的督姬,应是天正三年出生,年已及笄……她确深受家康公疼爱。”

“那么,你认为家康公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不。他不会站在你们这边,也不想和你们交战。他为此煞费苦心。贫僧在骏府时,能够感受得到。”随风直视着氏直。

氏直慌张地瞧了一眼父亲,又看看随风。这个和尚说话为何如此尖锐?倘惹怒了父亲,他不就有性命之危?氏直迷惑不已,随风却全然不当一回事。

“这么说,你去拜访过德川大人了?”

随风缓缓摇了摇头,道:“就算我去拜访,他也不会说出真心话。”

“我再问一问:你知我家和关白的关系吗?”

“表面上看,是你们与上州的真田昌幸不和。秀吉赐给真田昌幸的奈胡桃城是从北条氏夺去的,但实际矛盾并不加此——在于你们是否愿意应秀吉之召上京。说起来,只是小小意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