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枭雄归尘 十七 枭雄殁世(第2/3页)

这是秀吉最后一次清醒地说话。

随后,秀吉当众再次确认:一切政务交由家康处理,秀赖的辅臣为前田利家。自此以后,秀吉的命令就混乱起来,让任何理性之人都无法接受。尽管如此,五大老还是德川家康、前田利家、宇喜多秀家、毛利辉元、上杉景胜;五奉行依然为石田三成、浅野长政、增田长盛、前田玄以、长束正家。另外,当二者之间意见相左,甚至发生冲突时,由中村一氏、生驹亲正、堀尾吉晴三人出面斡旋调停。确定这些人选时,除了秀吉自己的意思外,也充分采纳了三成等人的意见。其实,这只是通过相互牵制大老来维持势力均衡,并非真正的融合和信服。此后互换誓书,诸将之间的矛盾亦缓和,不过一切都是暂时的。

八月初,世人都觉出,秀吉归天只是时日问题了。

一日,茶屋四郎次郎来到家康在伏见的府邸,禀告吕宋助左卫门出逃的消息。

“真是胆大包天。堺奉行派人前去捉拿时,他早已不在,还把金银细软席卷一空,什么都没留下。”

“这么说他是怕太阁发怒,逃遁了?”

“不是怕太阁,似是要让太阁的近臣们大吃一惊。”

“近臣?”

“是。他的意思好像是说,抓他不是太阁的意思,而是那些亲信打着太阁的幌子在胡作非为,因此,就别怪他不客气。官府的人带公文前去捉拿他时,那座宫殿早就捐给了寺院,店铺和仓库也全卖与了别人,官府一无所获。堺港无不佩服,赞叹他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吕宋屋。他如今必藏在某处逍遥自在呢。”

家康看着茶屋的脸,沉默了片刻,道:“助左卫门何时出的海?”

“据说是六月三十。”

“哦。”

“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玄机?”

“你难道还没发现,伏见这边的府邸里,堺局亦早不见了踪影。”

“木实?”

“是。她去探望父亲之后就再未回来。蕉庵那边也无消息,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木实……”茶屋四郎次郎压低声音,望了望四周。

“看来,她到底还是不肯嫁我,而随吕宋屋去了。”家康放声大笑。

“主公怎如此说?”茶屋四郎次郎仍然没弄明白家康为何发笑,他一本正经问道。当然,茶屋知这话中有说笑之意,却亦想确认是否真有证据,证实木实与助左卫门私奔了。

然而,家康轻松地笑了:“哈哈……当然是真的了。那可是一个很难动心的女子啊。”

“主公说笑了。”

“这怎是说笑?木实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你向她告白,她远离你。可你若离她而去,她反而又跑到你心里来。若和助左卫门在一起,她也就死心了。估计她现在一定很放松。”

“大人真的认为,她是因为喜欢助左卫门,才跟他一起逃走?”

“说实话,茶屋,我认为她出走只是一时怄气,是出于对我的忌恨,就是暂时离开父母身边的孩子。”

“大人又说笑。”

“你还不信?自从阿龟来了,不知为何,她就一直坐立不安。”

“阿龟夫人?”

家康坦率地点点头,“既然你都明白了,茶屋,有一事你便不得不做。”

家康提到的阿龟夫人,便是石清水八幡神宫的神官志水宗清之女,她成了家康年轻的侧室。阿龟来了之后,木实便有些怪异。且不管这个,茶屋四郎次郎想弄清他须做什么。

“茶屋,你今日是不是有事来求找。你脸上写着呢。”

“哦?”

“你只要去打探一下,应会知道助左卫门乘船到何处去了。”

“是。一定可以打听清楚。”

“你是否也想坐船去那里一趟?今天就是为这事来求我?”

“大人明鉴。小人坚信助左卫门一定是个能为日本带来财富的人。”

“罢了罢了。伊势港那边早就有人怀着同样的心思出海了。太阁卧床不起,那些健康的人却正欲实施他们的宏图大计。既然你也是为了木实,我就特别允许你去吧。”

茶屋四郎次郎红着脸点头答应。他不想就这样让助左卫门断绝与日本的联系。因此,他想与其取得联络。这些早已被家康看出。而且,若木实真与助左卫门在一起,他就不必担心了,若无法与她取得联络,他觉得对不住蕉庵,四郎次郎的为人便是如此。

“茶屋,如果你和助左卫门取得联系,定要告诉他,不要亏待了木实。木实可是我家康迷恋的女人啊。”说到这里,家康拍拍手叫来侍童。

“但凡人,都会有一天魂归尘土。”当侍童端着茶来到二人面前,家康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茶屋没有接口。

“我一直认为,信长公是死于非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手托着茶碗,家康仿佛在和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说话,“信长公一生,轰轰烈烈,令人敬服。听说当年在本能寺,临死之时,当他发现谋叛之人竟然是明智光秀,只说了句‘如对手是光秀……’便毅然决然地赴火自尽了。他早就看透了光秀的谨慎和固执,故临终之时未流露半分踌躇。”

听到这里,茶屋大致明白了家康在想什么。

“太阁当即下决心征讨明智,又是为何?开始时,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出于太阁超群的器量。其实不然。信长公惊世骇俗的一生,便也造就了太阁,使太阁也形成了敢于决断的性情。我现在才明白太阁崛起的根源。”

家康的话让茶屋眼前一亮,终于不能不插上一句了:“大人,这么说,太阁决心讨伐明智,除了他自劳的不凡器量之外,更在于信长公对他的影响?”

家康点了点头,“是啊,信长公一生都无丝毫迷惘,他高举统一天下的大旗,引入瞩目。”

“那么,太阁的一生与信长公的一生有何不同?”

“茶屋,太阁尚活在世上呢。”

“可近来总有些流言,说太阁已神志不清了。”

“我的意思是说,若太阁的目标也如信长公一样明确,如今他就不会迷惘了。”

茶屋再次闭了口。已无需再问了,太阁的意志并无信长公那样坚定,他时而为了天下,时而又为了儿子,因此,家康也一定为此苦心思量过。人心所指,为万民所向,世人都坚信,家康必然会成为秀吉伟业的继承者。正因如此,与当年秀吉以替信长公复仇为名,一路高歌猛进,直取天下相比,现在困难颇多。

家康放下茶碗,闭目凝思起来。他似已忘记了一切,俨然成了一尊凛然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