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关原合战 五 女子天心

出了正法寺山门,安宅作左卫门驱马径赶往濑田。半道上太阳就已落山,等他好不容易赶到大桥上游一头的船夫凑屋五兵卫家,已是掌灯时分。

凑屋五兵卫和作左卫门一样,都是加贺安宅的码头出身,后来在作左卫门的推举下为石田家做事。表面上,凑屋在运送米粮之类,但自从三成隐退到佐和山之后,他这里就成了专门负责接待三成往返于佐和山、京城与大坂之间的密探的秘密处所了。

在五兵卫的引领下,作左卫门走进位于濑田河畔的民房。“赶快准备到伏见的船只。”匆匆扔下这句话后,他便急急更换装束。此前他一直是骑马远游的武士打扮,脱掉身上大明国所产的绸缎武士服,换上合身的浅黄色紧身裤和绑腿后,作左卫门摇身变成一个商家。

既然扮成商家,作左卫门就不再是石田重臣,他的一应日常用品,从怀中的钱袋到手提的灯笼,都印有“淀”字,这一切无不表明,他现已是淀屋常安的大总管治助了。

“大总管,晚饭是在这里吃呢,还是先放到船上去?”五兵卫之女阿菊笑对作左卫门道。

“糟!”作左卫门忽然怪叫,急用手挠鬓角,“我怎的连家老带给阿袖的口信都没问就走了。”

“您……您说什么?”

“这事与你无关。瞧我这记性。晚饭就在这里吃,赶快端上来吧。”身为三成近臣与密使,这是多么大的疏漏!三成写给阿袖的书函,内容他记得很是清楚。可是岛左近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要把阿袖送到高台院身边去,他忘了问便匆匆走了。

当然,大致情况并不难想象。定是要阿袖到高台院身边去打探太阁旧将今后的动向。这个意图太明显了,作左卫门一猜便中。一直以来,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前田兄弟的动向上,对其他事情自然就疏忽了。

尽管三成曾一再强调前田兄弟无足轻重,但作左卫门并不这般看。作左卫门曾借与宇喜多秀家的关系,与杂贺兵部一起频频出入毛利氏和上杉氏。凭他的感觉,明确反对德川的只有宇喜多和小西,其他人都在观望。正因如此,一旦前田兄弟向家康屈服,三成一方自将遭受沉重打击。但他竟忘了询问家老意图。

正在作左后悔不迭时,阿菊端着饭食走了进来,随后五兵卫也表情紧张地跟了进来,道:“安宅……不,大总管,有麻烦了。”作左卫门换作商家打扮时,五兵卫还严厉要求女儿不许直呼其名,可此时竟连他都说漏了嘴。

“麻烦事多着呢。到底是何事?”

“着您吩咐,我正要去准备船只,不料竟有人要坐同一条船。”

“谁?”作左卫门睁大眼睛。莫不是有人嗅到了自己的行踪,已尾随而来了?

“完全没想到……且实难拒绝。”

“到底是谁?”

“自称高台院的使者,刚从加贺芳春院处回来。”

一听这话,安宅作左卫门目瞪口呆:“高台院的使者?究竟是谁,是男是女?”

“是一个年轻的尼姑和三个随从。”

“年轻的尼姑?”

“叫……法号庆顺尼。她从长滨坐船来到濑田,曾住在伊势屋伊兵卫府上,说芳春院有礼物着急送给高台院,无论如何要与您同船。”听五兵卫如此一说,作左卫门只觉全身都麻了。当前最重要的,并不是弄清使者身份,而是要搞清高台院派人去芳春院处的真正目的。世人都知,高台院与芳春院乃是多年故交。若高台院出面,对三成就甚为不利了。

“既是高台院夫人的使者,我也不好拒绝,还应尤为客气地请人乘坐才是,你说呢?”

“这对您没有妨碍吧?”

“哪里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告诉她,说我乃淀屋总管治助,刚买大米归来,眼下要返回大坂。既然是对淀屋家有大恩大德的高台院的使者,我定要亲自送她到伏见。你再告诉她,虽然路上同行的时问不长,可是有个说话的伴儿总是方便些,请她放心便是。她的随从,也麻烦你安排一下。”

五兵卫终于放下心来,“既如此,我立即去转达您的意思。”

“有劳了。时间不多了,我赶紧用完饭就去赶船。”说完,作左卫门便狼吞虎咽起来。

高台院派人出使,与已故太阁派人出使前田利家府上并无两样。虽说太阁和大纳言均已作古,可二人的影响依然无处不在。

不管高台院意欲何为,其多半对三成不利,正因如此,作左卫门不得不认真对待。若能从使者口中探到些风声,定会成为三成决策的重要依据。他急急用完饭,令五兵卫提着灯笼,把自己送到了码头。

赶到码头,作左见高台院的使者早已坐在船篷下,三名随从则坐在船尾处护着一只小箱子。见此情形,他既感安心,又有些激切。三个随从都是清一色商家打扮,看上去慈眉善目,使者本人则是一个年轻女尼。

“啊呀,师父屈尊与小人同船,小人深感荣幸。小人在淀屋手下效劳。”治助向对方轻轻点头,“月亮就要出来了,但为了明亮些,还请挂盏灯笼。”

“给您添麻烦了。”那女尼两眼如星辰般熠熠生辉,启开如含苞待放的花瓣一般的嘴唇,低头轻声道。或许是隔着头巾的缘故,作左卫门觉得对方给人的感觉极其美妙,就连声音都充满少女气息。

“师父这么年轻就出远门到加贺,路上一定甚是劳累。”

“是啊。可是,因是第一次出游,感觉一切都颇为新鲜,故并不觉劳累。”

“哦。既到了这里,就跟回伏见差不多了。高台院夫人乃我家主人淀屋的大恩人,能够与师父同行,真是三生有幸。听说师父法讳庆顺。”

“正是。贫尼正是在高台院身边侍奉的庆顺。”

“我是淀屋的伙计,叫治助。这时出发,到达伏见时恐在半夜,也不知师父事先是否安排好。身为淀屋家的下人,若不亲自把您送回府上,事后让主人知道了,定会训斥小人。”

庆顺尼低下头,微微一笑:“伏见有家父的宅院。”

“那太好了。那么令尊是……”

“家父田中兵部大辅。”作左卫门不禁一惊:田中吉政乃领越前东乡十一万石的大名,尽管因为秀次事件曾一度受到秀吉斥责,可他依然是深得太阁信任的、铁骨铮铮的武士。

“原来是田中大人千金,失敬失敬。”作左卫门忙不迭致意,却不由想起越前与加贺距离之近。尚未出船,他就已成功打消对方疑虑。加贺到越前一带,他都颇为熟悉。从途中的风景到风土人情,他无不了若指掌,绝不担心会缺少与对方攀谈的话题。他遂道:“师父为何这般着急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