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十 德川开府(第3/5页)

“我明白。可这工程毕竟太庞大了。”

家康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图纸,对高虎的心细如发大为佩服。他当然也考虑过城池的改建。若是个人的城池,他还会凑合下去,伏见卧房门口的地板,便是用一块船板改造。可作为幕府将军府邸,便不能如此草率。他明白这个道理。可高虎的这个设计图,比他想象的规模却要大了许多。

“让他们一起负责这样大规模的工程之后,再制定法度?”

“之前可找时日召见天海大师等人,细细商谈。”高虎好像成竹在胸。

“天海大师?”

“是。实际上,高虎早就在寻思,大人平定天下之后,有谁能真正为大人出谋献策。”

家康在藤堂高虎的脸上看到莫名的喜悦。有时他也会想:此人有何目的?可今日高虎让他完全打消了疑虑。高虎跟以前的本多作左卫门以及现在的本多正信等人一样,因为家康而感到安全满足。他已成了家康的影子。若非如此,他怎敢冒着性命危险,将擅自绘出的江户改建图拿出来?

“好,那我就听你一言。改建江户,召见喜多院天海。你是想让我向天海询问各种神社佛阁的礼制和日本国现状吧,我明白,但你给我的建议就这些吗?”

“还有一事甚是重要。”

“哦,这我也得听听。你说说。”

“严禁各大名筑城。”

“我筑城池,却不让他人建?”

“当然。可以允许修缮,但定要明令禁止修筑新城。”

家康静静盯着高虎,渐渐明白高虎为何这般说。现在天下已经太平,不需要那么多城池。万一出现紧急事态,幕府就近调配兵马援助即可,故不必建城。高虎要让众人明白这个意思。

“将军若觉得这样过于无情,可以改成:不经允许,不可私自兴建,若是有人私建城池,以谋逆之罪论处,革去职位,没收领地。”

“嗯。”

“将军,您无这样的决断,那些粗鲁的大名便不会知道,在太平盛世之时不可侵犯邻国。在下以为,此乃禁止私斗的关键。”

家康不答,种种想法逐渐盘踞心头:征夷大将军禁止武备,禁止私兵……

高虎已非吴下阿蒙,说起话来条理清晰。若是战场上,家康也会用这一招。可在太平之世,这一招管用吗?家康沉吟道:“佐渡守,你这是要败坏我的名声吗?我自己在江户大兴土木,却要禁止别家修城建池,是吗?”

“正是。将军是要名声,还是要万世太平,二者只能取其一。”

“即便被人忌恨,我也要太平,是吗?”

“重症当施猛药。烽燧已历百年,此际若无晴天霹雳,他们怎知晓世道已大变?”

“哦。”

“这其实加重了将军肩头的负担啊。”

“我的负担?”

“是,日后,他们就指望不上了。一旦有不测之事,由将军派兵。修建住房自然不会干涉,但是不可擅自改变城池规模。”

“我会思量。”家康不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题。若是受热了,便跳到冷水里游泳。家康年轻时也常这般做。但用于为政,自当慎之又慎啊!

“将军,”高虎笑了笑,“将军说过,允许商家随意聚积财富?”

“是。只要不过奢就行,我会对他们加以控制,不让他们过度奢糜。”

“哈哈。连商贾都要加以控制,却认为不可压制武将的浪费。这恐怕不公。”

“又绕回方才的话题了。”

“此乃由此及彼。大人不准商贾浪费,他们便会迅速积累财富。这样一来,积累起来的财富又会变成新的财富,盛世指日可待。若商贾利用财富丰富物产,万民皆可获利,便自可保证京城和大坂的永世繁荣。”

“这一点,我已仔细想过。”

“然而武将却无这种保证。武将若竟相筑城,必致财物匮乏。那之后,便会与近邻生起是非。生事之后必遭到惩罚。武将一个个遭到惩罚而走向灭亡,商人却日趋繁荣。这实在有失公允。故,为了维持武将生存,必须釜底抽薪,这才是真正的关爱。”

高虎似比家康更像天下人。

家康已不想再论此事。不管怎么说,如今,目无法纪的强取豪夺、杀人越货,都成了世间家常便饭。此次重建法度,意义非比寻常。

家康布告天下,严禁滥杀百姓。可这布告的背后,其实隐藏着更深的含义,那便是:连百姓都不许随意杀戮,更不允许武士之间相互残杀。只是还无人意识到这些。

若是以建将军居城为由对江户大行改建,对天下大名课以重税劳役,却不允许他们修缮自己的城池,不管是否有理,必会引起众怒。强取豪夺乃是武士的习性,已深深扎根于他们的脑子数百年,因此,实施新政,如履薄冰。

“嘿嘿。”高虎笑了起来,“将军真是多烦恼。”

“当然。仁乃为政之本。”家康故意板起脸。

“将军将百姓严格区分为士、农、工、商四级,这种想法,实在耐人寻味。”

“你真这般想?”

“是。看似级别区分,实则是行业差别。”

“嗯,你明白啊。”

“不明白便无法评论。士,不仅负责保卫国土,还要从政治民,故,武道和学问,二者皆不可荒废。”

“当然。”

“绝不能被黄金蒙蔽,亦不能对法度感到厌倦。”

“哦。”

“但并非所有人都欲为士。”

家康笑道:“人各有志,况且能力也各有差异。”

“故,不喜欢做武士的,可以默默耕田。默默耕田的人仅次于武士,可也并非所有人都喜欢耕种。”

“是啊,有人喜欢手艺,有人以漆染养家,有人以木工为生。”

“因此,农之下便是工……”高虎马上接过话,嘿嘿一笑,“将军真是苦心啊。”

“哦。”

“要是在下,说不定会说士、工、农、商。然而,若把农置于工之下,田里的收成便会不足。于是便把农放到工之前。这种虚有其表的赞美,乃是为了不使农田荒芜,也可说乃是为了防止饥荒。”

家康大声道:“似是而非。水深千丈,你波及一尺,佐渡守。”

“哦?”

“肤浅。如此说来,怎敢妄言天下之事?”

“哦……那么,大人真正的意图是什么?高虎愿闻其详。”高虎一脸严肃,对家康施了一礼。

“要是连你都这般理解,农夫暴动定会此起彼伏。我乃是为了防止人走向堕落。”家康往前探了探身子,道,“农是士厌倦官场后的栖息之地。耕种之人,与天地为伴,晴耕雨读。有才之人,若不急于追名逐利,自可趁此修身养性。目下浪人众多,他们也可以此谋生。故,士、工、农,大大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