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十九 阿胜夫人(第4/5页)

“大人是说……”

“是谁将索德罗带到大坂城见淀夫人的?”

“这……”正纯神情紧张,道,“好像是明石扫部。”

“明石扫部亦是个虔诚的洋教徒啊。”

“是。”

“正成,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家康突然这么一问,正成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良久,方回道:“在下以为,对索德罗绝不可掉以轻心。”

“你会怎的处置他?”

“他希望去江户传教一事,还须慎重考虑。”

“那……应怎办?就此坐视不管吗?”

“不如趁此机会把他赶出日本。”

“以何样理由把他驱走?总不能说因他要向淀夫人进献娈童,便将他赶了去。”

“不如让其他宗派的人出面告发。”

“那该怎么说?”

“可以说:一夫一妻乃是旧教戒律,然而却有不法之徒,破坏戒律,玷污教义。”

“好,就这么定了。”家康突然拍膝道。正成以为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了。然而,家康的想法却和他完全不同:“我让他去江户。然后让大纳言注意他在江户的一举一动。要是像正成所言,让其他宗派的人出面告发,家康便会陷入宗派争斗的泥潭,也违反了自由信教的主张。”

成濑正成一脸愕然看着家康,感到甚是羞愧。

“建议不错,只是显得有些小器。”

“大人明示。”

“以违背教义为由,令传教士离开日本,看似合情合理,其实不过是幼稚的把戏。”

正成惶恐地挠了挠头,道:“在下惶恐。在下的确自作聪明。”

“正纯啊,你真正明白了?”

“是。这正如大人平常所说,以不变应万变。在下想,大人正是出于这些考虑。”

“哈哈!”家康笑看一眼正成,又看住正纯,“那就让正纯去吧,怎样?”

“大人……”

“正纯,我许索德罗去江户。因此,你得修书禀报江户大纳言关于索德罗诸事。但你会怎生跟他说?”

正纯和正成对视了一眼。若回答不当,恐下不了台。

“写信给土井利胜,索德罗是要向大纳言……”

“怎样进言?”

“进献碧眼美女。请准其创设施药院,观其业绩……”

“哦,你很得要领嘛。”

“是,是!”成濑正成颇紧张,“本多大人已领会了将军的意思。”

“他却犯了一个大错。”

“啊?”正纯疑惑不解。

“说得很好,但不当写给利胜。”

“请将军大人指教。”

“土井利胜必生误会。他还年轻,恐会认为索德罗很有些意思。”

“是啊。”

“然而,令尊却不会这般想。他已对女人全无兴趣。故,同样的话,他理解有别。他会认为,索德罗乃是个歹人,不可掉以轻心。同样的话,不同的人,不同年纪,不同境遇,会作出不同的理解,你说呢?”

本多正纯和成濑正成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不论何时,家康总能令人信服。

“正纯,你为何没想到写信给父亲,而要给土井利胜?”

又来了!正纯想。他绝非反感这种教导方式,只是反复追究同一事,让他受不了:真是个执著的老头子!

“哈哈,你自己也不知。那我告诉你,你的想法有重大失误。”

“失误?”

“是。你不会想到,此为思虑深浅之关键。”

“请大人指教!”

“听好,正成也要记在心中。此事其实并非说与正信听,也非说与利胜,而是要告诉秀忠。”

“是。”

“因此,首先要考虑的,便是通过何人之口将此事告诉秀忠,才能让他想出一个较好的解决之方。”

“是。”

“你终于明白了?利胜之言,秀忠恐会当成耳旁风。但若是老臣正信说出此事,他自会重视。”

“在下明白,在下感佩之至。”正纯似突然醒悟,低下头,两手伏地。

家康笑道:“撒谎!正纯!”

“啊?”

“你果真信服?”

“当然!在下的确应想到这些,备觉惶恐。”

“哼!你肯定在想,这个老头子,怎的絮絮叨叨个没完,只知说教!你装作明白了,心里可不这么想。怎样,让我猜中了?”

这时,旁边的阿胜夫人道:“大人猜中了。本多大人,就这样回答吧。这种时候,将军大人就喜把人往坏处说,这是他的爱好,你就让他高兴高兴吧。”

家康板起脸道:“阿胜,你的话太多了!要是别人,我绝不轻饶。”

“大人嘴上虽这般说,心中却觉得有趣。这些事,妾身还是知道一二。”

“噢,卜斋啊,是不是应该把这女人赶出去?”

卜斋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啊……这……要是这样……”

家康眯着眼睛快意地笑了起来。这是他教导人的方式,也是他一生的乐趣。

家康对年轻后辈,往往故意刁难,非要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可。“事物常有表里。只看到表面便下结论,结论即便不错,也不完备。”

以前他曾这样说,可近来愈爱追根究底了。

本多正纯、成濑正成,及安藤直次等人,有时甚至会心生怨气。但每当他们这般想时,家康却总能准确地察觉他们的心思。

“将军还是因为上了年纪,如此追根究底,哪里是在教导人,分明是在折磨人。以前并不如此。”

正纯对所司代板仓胜重说起此事时,年长的胜重意外地否定了他的说法:“你大错了。这是因为将军大人更懂得深思熟虑。你要是这样想,对你来说乃是巨大的损失。”

照胜重的说法,家康之所以变得絮絮叨叨,是因为他的视野变得更加宽广,思虑更加深邃。“大人对生死已了然于心,因此,他的每一句话都想作为遗言和礼物送给大家。你应该好生听着,记下!”

听这么一说,正纯也明白了。可心中虽明,每当被家康逼问时,他又觉喘不过气来。每当此时,阿胜夫人总是会为他打开一扇窗透透气。要是其他侧室,往往不会发话,也不敢说话,但阿胜夫人却似毫不顾忌。每当此时,家康却并不在意,往往无奈地笑笑,给阿胜夫人面子。正纯今日亦虚惊一场。

“卜斋,这可如何是好?只要看到正纯理屈词穷,阿胜总会认真起来,插上一句。你说呢?”

“这个……在下实在不曾想过。”

正纯愈加不知所措。仔细想来,阿胜夫人圆场,多半是为他。而此事若被明确指出,又不免使人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