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二十三 狼子野心(第2/4页)

阿幸认真地看了看长安。她已知长安在想什么,感到长安正在滑入深渊。长安定是以家康宠信威廉·亚当斯并汲取其知识这个事实,打动了伊达政宗。但长安嘴上这般说,心中却准备独取双方之巧。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小心道出,伊达陆奥守中计云云。在说此话时,他颇有些扬扬得意。但此乃危险的玩火。本阿弥光悦常道,伊达政宗绝非寻常武将。长安若和他来往过于密切,只能引火烧身,落进圈套。

“大人,您被人骗了,却还不自知?”

“我?哈哈。我被索德罗骗了?”

“不,是伊达大人。”

“哈哈,老东西入我彀中矣。他要把女儿嫁到将军家,事情由我负责,无论如何我都无不利之处。”

看到长安仍然扬扬得意大放厥词,阿幸一脸忧色,欲言又止。她突然发现,周围众妓女正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

女人的感情很是微妙。刚才阿幸还想一挫长安锐气,但看到长安不自量力,甚至把伊达政宗也当成了揶揄对象,她突然同情起长安来。要是二人比试,长安绝非伊达政宗对手。

长安在用手拨弄老虎的嘴巴。他自以为得计,却不知老虎何时会闭上嘴。到那时,长安纵使万般聪明,亦会丢掉一只手。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去歇息吧。大人这么大声说话,吓着人了。”

“且等,且等,我还有……更有趣的话呢。”

“有话到房里说。”阿幸强拽着他往里走。

“哈哈哈。阿幸吃醋了。你们看啊,阿幸不想让我待在你们中间。”长安踉踉跄跄被阿幸拽到廊下。卧房与此处隔着两间屋子,房里悄然无声,院中新掘的泥土,香味扑鼻而来。

“大人。”

“你为何非要把我拉到此处不可?”

“明日大人要去拜访索德罗吗?”

“哦,这个你也看出来了,真不可小觑你……你这小狐狸。”

“大人要小心。”

“哈哈,不用担心。我并非去让索德罗抓住我的把柄。我只是要去……利用他。”

“‘利用’二字实在危险。在这世上,本想利用别人,结果反被利用的大有人在。”

走进卧房,长安便一头栽倒在地上,阿幸费劲地脱下了他的衣衫,祷上沾着酒污。

“大人醒醒!”

长安如烂泥般倒在铺里。阿幸为他盖上白绢被,心中迷惑不已。长安愈是醉得一塌糊涂,愈是天真,她心中便愈生怜意。

“听说索德罗来江户,是想单枪匹马会会三浦按针。”

“哈哈哈!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想去打探,这个带来了美人和洋医的索德罗,是不是……也带来了山师?”长安突然睁眼道。

“来,伸手,穿上睡衣。”

“你不知,你不知,听说……在墨国,有一种……叫水银冲洗的冶炼方法。我想……懂得那种方法,要是掌握了它,就能得到……比现在多出三五倍的银子。”

阿幸替长安换上睡衣,长安已鼾声大作了。

长安就如一个被扔在地上的稻草人,胡乱裹着睡衣,双腿伸直,大张着嘴,似一个玩得精疲力竭的顽童。这种睡姿很是不雅,既不像驰骋疆场的武士,也不似有教养的商家,却安心、自信。阿幸默默看了半晌,伸出手去,捏他的脸。

长安是个重仪表之人,脸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阿幸捏住他的脸颊,原本端正的嘴唇扭曲了,让人想起鳢鱼。阿幸想,说不定他脸皮比鳢鱼还要厚,遂用指尖比量他脸皮。

长安睡得安详,呼吸也匀了。阿幸拿开手,躺在他旁边,把脸贴上去。

此时杀他如杀一蚁。但即便那样,长安亦会安心躺在阿幸身边。阿幸也觉心疼,她想,不只我一个女人如此……无论是哪个女人,都不会背叛他——阿幸觉得长安有这样的自信。在这一点上,阿幸认为自己真是失败。两个贝壳无论多么天衣无缝,分开时仍然是两块贝壳,而非一块。阿幸想运用才智,让长安发现真正的她。

阿幸开始玩弄长安的右耳。人为何会长耳朵?恐是为了让人记住自己的话。阿幸坐起身,把嘴伸到长安耳边,用力将温暖的气息往里一吹。

“嗯,嗯,嗯。”长安扭了扭身子,挠了挠耳朵,小声咕哝道,“阿幸,我知是你。”他像是在说梦话,喃喃着,又蜷腿睡着了。

阿幸独自嘿嘿笑了起来。长安大概觉得,阿幸乃是一个适合他的玩物。然而,对于阿幸,长安亦是一具让她总也把玩不厌的肉身。阿幸抚摸着长安的身体,不久也睡去了。

长安决定把阿幸带到佐渡,此举包含着他的野心。他想把那个只有他才能发掘出金银的小岛,建成天下独一无二的极乐世界,让人为之瞠目。

此时采矿,若采掘一千两,则上交八百两或七百五十两,剩下的作为日常用度。这是根据金银含量及之前的产量为基础制定的标准,因此,若能改进技术,长安可自由支配的金银必大大增多。迄今为止,提炼银子的方法都是使用铅置换法,但长安准备吸收甲州的做法,采用汞齐代法。此法乃是将水银与矿石混合,令其变化,得到汞合金,然后加热令水银蒸发,析出银。

倘若此方能成,那么,在日本拥有金银最多的并非将军,而是大久保长安!向幕府缴纳的金银,要作国家用度,而金银产量多得难以计算时,长安可自由支配其中两成,甚至还多。

设若本来产量只有一千两的地方增加十倍,便是一万两,若稍作手脚,八百两的缴纳额增为三千两,那么,家康自己可以增收两千二百两,大久保长安的总入则可以增至七千两。长安并不想将那么些黄金据为己有,而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佐渡岛用金银装饰一遍。

最重要的是,佐渡不与陆地相连,乃是大海中的一个荒岛。万一有人无法理解长安,要求追究他的过错,他自可迅速隐匿到这岛上,雇佣浪人自卫。

阿幸颇为清楚长安的想法。这并非她凭空猜测,而是从醉后的长安口中听及。阿幸若是个寻常女人,要么永远不会明白长安,要么会感到惊讶,惶惶离他而去。但阿幸并非寻常人,她有自己的算计。长安如一只小蜂,她则如蜂王,如君临佐渡岛的推古女帝,或如按针经常说起的伊丽莎白女王。

蜂王不可迷恋小蜂。虽不能过于迷恋,但也不可把小蜂置之不顾,她要让长安因她身心俱醉:她便是他命中的另一半贝壳……阿幸陪在长安身边,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