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二十四 大坂醉梦(第3/4页)

“将军大人曾答应过已故太阁,要好生教导、照拂于您。这是将军大人为您想的最好出路。”

在且元说话时,秀赖嘴唇不停颤动。且元话音刚落,他便转向淀夫人,道:“市正的话和母亲今日要发的牢骚,是一码事吗?”

“你在说什么?市正的话,你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就是说,因为我尚无掌握天下的能耐,便让千姬的父亲继承将军之位。连江户的老爷子也和大家合起伙来,把我当成笑柄,就是这个意思吧?”

且元气得脸上变色:“少君!”

“怎么?我可是老老实实听你把话说完了。”

“且元并非想让大人老老实实听在下说话。在下是担心您不明白此中深意,才欲仔细说给您听。”

“哼!你是说,秀赖并不明白那些话?”

“您都明白将军大人一番好意了?”

“我怎会不明白?我秀赖不再是不更事的三岁孩童,江户的老爷子在算计什么,明石扫部等人早就告诉我了。”

且元惊讶地看了一眼扫部,扫部忙垂下头,全身僵硬。

且元道:“少君知将军大人怎么煞费苦心,严格履行与令尊的约定吗?”

“我怎会不知?他只想着自己。就是世人,也都这么说。”

“少君!”且元忍无可忍,大声道,“到底将军大人何处不对?他怎生自私了?您说给在下听听。这是事关丰臣氏前程的大事。”

听且元说话如此大声责问,秀赖的反抗也愈强烈:“市正,你乃丰臣家臣,还是江户家臣?”

“少君莫要说这些无情之言!在下乃已故太阁一手提拔,正因如此,才放弃了出人头地之念,侍奉少君左右。”

“那就休要事事都向着江户那老头子。”

“少君是把将军当成敌人?”

“不错,就是敌人!我身边的这些人,不都是我的敌人吗?”

且元几欲泪下。秀赖个子已是不小,但从这一番言语来看,他还是个孩子。且元长叹道:“少君要是这般说,且元无言以对。但将军大人绝非您的敌人,而是一位可以依靠的贤明之人。”

“随你怎么说。我可以走了吗?我已经受够了这佛堂气味!”

“少君,这佛堂里安放着令尊的灵位。他对您最深的关爱化作了和将军大人的约定,而正因为将军大人严守约定,少君才可在此城中安安心心度过每一日。”

“那我就与父亲说声多谢,我可走了吗?”

“请少君用心体会已故太阁对您的关爱。这样,您自然就能明白将军大人的恩德了。”且元恢复了平静。秀赖也安静下来,一脸认真地走到佛坛前,双手合十。

且元看着双手合十的秀赖,眼泪突然哗哗流了下来。在未来三四年里,秀赖便能脱胎换骨?且元突生忧虑:若从右大臣升为关白太政大臣,秀赖能否胜任?从小长于内庭的秀赖,怎能控制住那些在乱世长大的大名?况且,他能否顺利当得上关白还是问题。不安如巨石压在且元心头。如今看来,家康公对秀赖还抱有期望。但且元能感觉到,大坂城中有人还在告诉秀赖:“家康,敌人也。”以发泄关原会战以来的不满。

“市正,父亲大人真的关爱过我吗?”突然,秀赖问道。

不等且元回答,淀夫人便颤声抢先道:“你问天下公,他关爱过你吗……”

“我不是问母亲大人,我问市正。父亲大人……”

且元止住正要说话的淀夫人:“夫人莫要为难少君了。太阁大人仙逝之时,少君只六岁,记不得这些事,不足为怪。”

“可是,他却说出这等话……”

且元不理会淀夫人的抱怨,转向秀赖:“少君,若说起已故太阁对少君的,真可谓感天动地。”

“哦?你说的话肯定不假。”

“少君刚刚降生时,太阁不允许大家尊称您,说如此方能平安长大。”

“这不是说明他厌弃我吗?”

“这话让在下意外。太阁是怕太看重您,会招来祸患。可还不到一年,他自己便忘了说过的话,一口一个‘幼主’。由此可见,太阁对少君何等珍视。”

“哦。”

“他把少君视若珍宝。不管多忙,都会抱您于膝上,始终不舍放下。恕在下失礼,此说可能有些不雅:太阁的膝头不知被大人尿湿了多少次。”

“我在父亲大人腿上方便?”

“是。可是太阁丝毫不觉得脏,用沾着您尿液的手去拿点心,给我们斟酒。那时,众人都无话可说。”

秀赖兴致勃勃听着且元说话。且元心中暗喜,道:“太阁弥留之际,把五大老招至跟前,反复拜托他们照顾少君。让千姬小姐嫁给您的是太阁,为丰臣氏的存续费尽心血的也是太阁。将军大人一一实现了对太阁的承诺。若无将军和太阁当年的约定,关原合战时,关东便要将少君和夫人赶到艺州。恕在下冒昧,那时若被赶往艺州,今日您和大坂城想必已不复存在了。这都是因为太阁大人与将军之约。但在下实未想到大人会怀疑太阁对您的关爱。”

“你是说,秀赖和父亲大人比起来,乃是个无情之人?”

“大人说什么?”这话出人意外,且元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问道。

“我是问,我是不是生来就是个无情之人?”秀赖一脸认真。

“这是何意?”

“孩子在我怀中尿尿,我觉得很是肮脏,便会把孩子扔了出去。”

“啊!”淀夫人轻叫一声。她似已知道秀赖想说什么。两日前,荣局产下一个婴儿,他必是说他第一次抱那婴儿的事。且元那时去了京都,尚不知此事。

“您是说谁……脏?”且元惊问。

“我的孩子。”

“您的孩子?”

“是。是个女婴。可我还从未见过那般丑的东西。而且,她竟尿了我一身,我便把她扔了去。”

“这么说……这么说,荣局已经生产了?”

“市正,与父亲比起来,我天生就是无情之人吗?”

因为事出突然,且元愣在那里,找不出合适的言辞应对。他知道荣局迟早会生,却未想到秀赖会比较自己和父亲对孩子的关爱。

且元原本想让秀赖认真体会丰臣氏的现状,秀赖却未真正明白且元的心思。且元突然感到心头一阵难受:还是个孩子的秀赖,竟已做了父亲。

“你为何不回我,市正?父亲大人曾经那般爱我,我却觉得自己的孩子肮脏、可恨。难道那不是我的孩子?”

“少君,您万万别这么想。刚出生的婴儿都不好看,但过不了多久,您就会觉得她甚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