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二十六 将军上洛

德川家康要辞去征夷大将军一职的说法,在天下流传开去。有人说,是因为家康公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信心,有人说,是为了篡夺丰臣氏的天下。若家康推举德川秀忠为下一任将军,天下便完全为德川所有。故,秀忠进京领将军之位,大坂方面定会袭击二条城,不会让他活着回江户。

“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冒险提出退隐?”

“当然是想在秀赖十六岁之前,便确定天下格局。”

“果真如此,待到秀赖十六岁时再退隐也不迟啊,刚封将军还不到两年。”

“这便是家康公的城府。人还在,便把权柄交与秀忠,以观天下局势。要是大坂胆敢有人因此举兵,再发动一次关原合战便是。”

德川家臣对此事也意见不一。

“还不到时候,应让秀赖完全明白丰臣氏已无力掌控天下时,再行隐退不迟。”

“不,将军大人乃是想尽早将政务交与大纳言大人,自己则把目光投向海外。若非如此,便会落后于人。让将军大人这般想的乃是三浦按针。”

“那三浦按针也是个棘手人物。听说大坂有很多人恨他。倘若将军大人退隐之后与按针一途,愈会刺激大坂,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故将军若不再坚持一些时日,事情会变得很是麻烦。”

两方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认为这样做,会引起德川和丰臣的对立。

对于这样的误解,家康甚是意外。他原本是想如何让两家由对立转为融合,齐心合力,永保太平。

家康最终下定决心从江户出发进京面圣,乃庆长十年正月初九。此前,秀忠与其亲信已作了周密安排。可见,藤堂高虎和天海的意见并未起到多大作用。

家康进京途中,在箱根作短暂停留,洗过温泉,随后到达骏府城,准备在此休养一些时日,观察世间风评和人心动向,然后前往伏见城,时定为二月十九。彼时再知会江户的秀忠,秀忠遂率领着整装待发的队伍,从江户出发。

家康在进京途中观到的世道人心,却不容乐观。天海的见解不无道理,不知从何处胃出些传闻,让人甚为奇怪,甚至连去岁的丰国祭,都受到严重质疑。

丰国祭期间,京都大街小巷无不载歌载舞,一派升平气象,就连后阳成天皇都走出紫宸殿,和宫眷共赏百姓舞蹈,甚为欣慰,不可谓不盛大。然而本是为了显示家康和已故太阁情义的祭礼,却被人完全误解。有些人窃议:看来太阁还如以前那般受拥戴,丰臣氏再度掌握天下并非全是空想。从那以后,西国大名遂频繁出人大坂城。

家康对这些传言惊讶不已。他原本就知为政并非易事,但实未想到,因为世人的无知,他的好意竟成了煽动野心的祸根。他认为,必须重新安排秀忠的队伍,若只有三五千人,或许真会给人错觉,导致不该发生的乱事。

家康的队伍依然甚是简朴,甚至不如一个一万石的小藩之主。将要成为下一任将军的秀忠,正如天海所言,定要让人一看便心惊胆寒,打消谋逆之念。于是,家康从彦根差了急使,快马回到江户,命秀忠精心准备。

由此看来,把秀赖推举为右大臣,仍然有人闲话,倒不如干脆将秀赖与诸大名一起传到伏见城,令其向秀忠致贺。可虽如此,秀忠与秀赖也不可以尊卑之礼相见。即使秀忠接受了将军封号,他仍然只是内大臣,右大臣秀赖的官位仍在其上。故在伏见城,可令翁婿二人并排坐于上首,接受诸大名致贺。然后,让秀忠公告天下:公卿与将军齐心合力,共筑太平。这样一来,众人必能心服口服。

进京面圣时,必须有壮观的队伍,足以彰显武家统领威严。家康欲沿袭古时源赖朝公旧制,率十六万人进京。旗本将士八万骑,加上伊达、上杉、佐竹等关东以北大名组成的队伍,合计十六万。这么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走动,那些试图和幕府对抗的野心自随之烟消云散。

家康一生都极尽简朴,但若因此被天下人耻笑,他就不得不另作打算了。杀人如麻、强取豪夺乃是武士本性,众武将大名都在暴力的熏陶下长大。对他们来说,太平阻断了他们的梦,乃他们之大敌。只要还有发动争乱的能力,他们必会抓住机会,孤注一掷。

为了让他们舍弃这些想法,家康细心策划了丰国祭,却带来了相反的效果。太平虽是天下苍生的希望,其中仍会遗有异端,虽是少数,却绝不可忽视。在这些人眼中,家康乃是野心勃勃之人。

家康令人命秀忠率领十六万大军从江户出发后,立时命人去三本木接高台院,并特意派板仓胜重为使带信函前去。胜重自会道:“夫人欲筑建高台寺,因为权大纳言大人也要进京,故将军大人决定让土井利胜负责,筹备各项事务。请夫人移步伏见城,以商议具体事宜。”

家康要和高台院商议的却不单单足此事。秀忠接受将军册封之后,家康想把秀赖从大坂传到京城一见。关于此事,他想征求高台院的意见。板仓胜重的话中也会有这样的意思。

高台院迅速作出答复,并在板仓胜重陪同下于二月二十八到了伏见城,这一日,正是秀忠率十六万大军从江户出发的日子。

这一日,一直相交甚恶的朝鲜来了使者,希望恢复邦交。使者住进了丰光寺,负责接待的承兑刚刚交涉完毕。

“高台院到了?快快有请!”家康特意选择了书院而非大厅,以进行轻松谈话。在场的只有亲信本多正纯和侧室阿胜夫人,高台院身边亦只有庆顺尼,陪高台院前来的板仓胜重回避了。

“啊,好,夫人精神还是那般健朗。快快,到这边来坐。”

“将军气色亦越发好了,老身欣慰之至。”

二人毫无隔阂。高台院虽为女流,却能深明大又。

“听说大人就要将将军一职让与大纳言大人,退隐了?”

“正是。已经到了年纪,过六十三岁了。”

“是,太阁正月出生,将军乃是腊月生人。”

“哎呀,夫人连家康的生辰都记着呢。”家康说着,掐指一算,“我出生于腊月二十六,正值年底,到今年七月正好为太阁故去时的年纪。在此之前,我当准备身后事了。不然,太阁定会责备我目光短浅。”

“是啊,大人已六十四岁了,虽说如此,您看起来还是要比太阁当年年轻些。”

“夫人,您可还记得那次醍醐赏花会?”

“我怎会忘记?那是太阁大人最后一次游玩。”

“正是。对于家康,现在正如那次醍醐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