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风云 六 悲音前奏(第2/3页)

只一座城池,无论如何坚同,亦无法进行决战——因无军饷。如果明白这些,那些野心之徒也就不会再涌到大坂了。且元始终坚信,家康可接受这一切。然而,家康的算计却和他截然不同。且元这次前来,主要是想向家康请示有关大佛殿和巨钟的事。由于钟楼落成的日子已有了眉目,他想把开钟仪式定于六月二十八,并欲在七月进行大佛开光供养,顺便请示由何人主持法事。这些其实都是表象,他真正的用意乃是想问问家康,究竟何时提出移封为宜。然而家康的呵斥让他惊惶失措。

“你以为我天天在睡大觉吗,市正?”

“不敢。”

“我不但知道秤砣金改铸的钱流向了何处,连谁受到了何样的邀请,我也让人彻底查过了。你啊,似已被架空了。”

“不……”

话音未落,更为严厉的呵斥落到且元头上:“休要说这些没用的,现在还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对你来说,目下正是你的主君或废或立的关键时刻。你听着,市正,你非不明战争之人。你以为战争总是因得失而发动?最可怕的就是人的冲动。大佛开光那日,若有人暴乱如何是好?暴乱的先兆已很明显了,你觉得征夷大将军能对这些坐视不管吗?维持天下秩序乃是江户的职责。如此一来,所司代若不作好准备,岂非要铸成大错?可所司代若真的设防,大坂之人必将其当成进攻的先兆,反而会引发大事。问题必须赶在大佛开光之前解决。在此之前,起码要让秀赖母子明确答应移封,否则,事情焉能顺利解决?”

片桐且元战栗起来,庆长九年的丰国祭,汇集到京都、大坂的人,曾达到三十万之巨,那是何等的风光,又是何等的令人胆战心惊。

“在开光之前……”且元咽下了后半句话。经家康一提醒,他也意识到事实的确如此。三十万人一旦生乱,必将造成一场莫大混乱,无法收拾。可就算想防患于未燃,所司代辖下的三两千兵马也无济于事啊。

且元不禁心中狂跳,事情诚如家康所言,若再派兵前去,必被误解为出兵大坂。

“你明白了,市正?”

“是。在下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可是……”

“既然明白,那就无甚好说的了。在开光之前,就须防止生变。”

“是,是,完全如此。”且元惶恐不已,“在下糊涂,在下糊涂之极,无可申辩。”

且元如此坦率地承认错误,家康亦一脸悲哀,默不作声,因事已至此,无论如何责骂且元,也都无济于事了。

“市正,我上了年纪,竟变得性急了。”

“不,市正白活这么一大把岁数,太天真了。”

“唉,”家康凝神低语,“你我在此大发牢骚亦是无用。听说你前脚刚到,右京局后脚就赶来了。你知她所来何为?”

“这……这亦是在下疏忽。在下估量,右京局乃是代淀夫人前来问候将军夫人的。”

“哦,她可是特意在骏府停留。”

“在下以为,她是帮助两家解开一些疙瘩的使者。”

“我看未必如此啊。”

“可现在,在下也忽觉有些不安。”

“那好,你今日只问候一下,然后回德愿寺歇息。右京局就交给女人们,至于她的来意,早晚会明白,到时再议。”

“是。”

“我刚才所说的事,你应很清楚了。比起大佛开光,最重要的还是保证休要生乱,否则,家康会被后人唾骂。因此,你再仔细思量,究竟如何才能把大佛开光仪式平安办好。”说到这里,家康忽然意识到阿六夫人在场,遂严厉地叮嘱她,“刚才你什么也未听到,明白吗?”

且元退出去之后,家康把额头贴在置于扶几的双手上,似有些倦了,沉默良久。

“奴婢给大人揉揉肩吧。”阿六夫人娇声道,转到家康身后,给他揉起肩来。

家康仍不做声,他本以为能从且元口中听到一点好消息,至少,在那座天下公认固若金汤的大坂城里,无法供养太阁。“此城乃是治理天下之人才能居用的地方,若为势利小人所用,必成一座引发野心的鬼城。”正因知道这些,高台院才识趣地迅速离去,让有实力者——家康取而代之。家康始终以为,且元会把这些道理详细说给秀赖母子。但且元坚信,用不着这些大义,也能把事情解决,遂一拖再拖。难道从一开始就不应对且元抱有期待?莫非所有人都忘却了太平的珍贵?失望如潮水般涌向家康心头。

正在这时,负责接待右京局的茶阿局来了。茶阿局一直严守内庭规矩,从不进家康内室,因此,年轻的侧室们都对她敬畏三分。

“大人,右近局说,她是作为淀夫人的使者去江户拜访将军夫人,顺道来此请安。”

“哦?只是寻常的问安吗?”

“是。不过,她顺口也说了些让人担心的事。”

“嗯。她都说了些什么?”家康闭着眼,一面让阿六夫人继续揉肩,一面问道。

“说大坂城里最近充斥着流言蜚语,大坂与江户不久就要一战。”

“不用她说,我也很清楚。”

“因此,以淀夫人为首,秀赖等都对千姬刻薄起来……不知当如何应对?当然,这些都是女人间的闲言碎语。”

“嗯。”家康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并未立即作答。

“她郑重其事说,最好莫把此事禀告大人。”

“还是告诉我了……居然连女人都活动起来了。”家康丢下这么一句,开始打起盹来。

清冷的沉寂持续。阿六夫人默默揉着家康肩膀,家康也一副半睡半醒之态。茶阿局紧张地盯着家康,她深知,家康尽管有时显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在考虑某种决断。

果然,家康忽然抬起头,睁开眼睛,“阿六,莫要揉了。”

“这……”

“稍后再揉,稍后再揉。”家康轻声道,“茶阿,我想用些甜点。”

茶阿局膝上早已放了一个小小的陶盘,里边有一块纯白的点心。“是,请大人用这个。”

“哦,这是从名古屋送过来的?”

“不,是从江户送来的。”

“你一定也想过右京局到江户所来何为了?”

“是,想过。”

“说来听听,她这次来意欲何为?”

“是不是来打探风声?”

“嗯。”家康笑了起来,擦了一把粘在嘴边的点心碎屑,动作如一个孩子,让人忍俊不禁。“看来我还是太懦弱了。”

“大人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