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风云 十 妇人使者(第3/6页)

两位使者今日却绷起了脸,不给他多说话的机会。“大御所有两条欲诘问于你。”煞有介事地身着僧袍的崇传话音刚落,正纯便恭恭敬敬捧出家康的书函,傲慢地展开。

且元不禁心惊——看来我要被扣留在这里,给他们祭刀了。他也身为武将,对死自是毫不畏惧,只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丰臣氏的将来,便深感痛惜。

展开书札,正纯厉声宣读道:“其一,栋札违背前例,未记载工匠姓名,究竟有何依据?其二,据传,大坂招募了大量浪人,究竟有何用意?此两条,谨请加以说明。”

且元两手伏地,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诘问的事只有这些?他大觉意外,“请恕在下冒昧,诘问只有此两条?”

“是。若有申辩,我等洗耳恭听。请讲。”

“启禀大人。鄙人欲赶奔骏府,面见大御所大人,细加说明此事,不知可否?”

“不行!”正纯卷起书函,凛然回绝,“大御所大人说了,不必见片桐市正。”过了片刻,他又压低了声音,道:“难道尊使还不明白?大御所担心片桐大人情急之下,会作出切腹之类的莽撞举动。这份诘问状就先交与您,现在不好解释的话,可以将其呈递给秀赖公,待协商之后,再派申辩使前来。”

片桐且元茫然。对于有问题的钟铭,对方毫不责难,仅仅提出栋札和招募浪人的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一个谜啊……

从正纯手中接过书函,片桐且元绝望地陷入了深思。见此情景,本多正纯亦心生怜意,道:“鄙人作为使者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接下来,正纯想以私人身份与您谈谈。据说市正大人酷爱年糕?”

“哎,年糕?”

“记得从前讲武家故事的时候,大人说过年轻时经常在腰间挂上些烤年糕,暗自为自己鼓劲说,在还未吃掉如此美味的年糕之前,怎可被敌人杀死!打了胜仗,再吃年糕……大人还记得吗?”

“记得……的确讲过这些。”

“今日我带来一些年糕,已交给了打杂的和尚,希望大人在品尝之后再思量。”

“不胜感激!”

“希望大人仔细思量之后,再作申辩。告辞了。”

且元慌忙站起来,眼巴巴看着二人走出大门。他最终什么也未能问到,那“国家安康”的钟铭究竟如何了?清韩长老也该来骏府解释了,可人家对此毫无提及,仅是又抛下一个谜之后,匆匆离去。究竟是要亲家翁伊奈忠正暗施援手,还是侄女婿本多正纯之弟忠乡从中说和?

这时,一个打杂的和尚端着刚烤好的、蘸了酱汤的圆年糕进来。“此乃本多正纯大人送来的礼物。”他恭恭敬敬把托盘放到且元面前,“本多大人吩咐过,大人若需要,给您包起来,以免冷了。”

“包起来?”

“是。”

“不了。你退下吧。”

事实上,“包起”云云也蕴藏着一个暗示,可惜且元已忧惧惶惶,丝毫未觉其意。烤好的年糕,若蘸上酱汤包起来,可保持柔软温热,乃是旅途中绝好的干粮。这分明是本多正纯的好意,想让他赶紧带着诘问状,飞马回去与秀赖商量。但,且元既不想让秀赖决断,也不指望让他决断,认为这全是自己一人的责任。

且元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两条诘问上。

栋札上未写工匠姓名,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他却不会想到,这里面其实包含着分清公私、交出大坂城的谜底。招募浪人一问,他自甚是清楚,这分明是质问大坂有无叛心。但且元可以对天地发誓:大坂绝无这等心思。

初八、初九,且元接连思量了两日,他最终决定必去谒见家康。此时,几位女人已赶到了德愿寺。

当且元得知两位老女人在淀夫人的授意下,紧随自己从大坂赶来,一开始还失望之极。家康的心意已决,把大坂城交与幕府,这已是一道板上钉钉的难题。女人们罗列一堆牢骚话,实毫无用处。但是未久,他的想法竟有了些许变化——骏府城的茶阿局派出迎接的使者,来到了二女的住处。

且元深感意外,并且,也忽地改变了主意。设若两名老女人以探望茶阿局的名义顺利见到了家康,至少也可打探家康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想到这里,且元一拍大腿。走投无路之时,难以启齿的话就让女人说。即使她们所想与且元不同,也不会施冷箭。两名老女人若为且元作证,说秀赖和淀夫人已在认真考虑,事情便有回旋余地。

且元决定先一步回去。两个女人也不想在见家康之前见到且元。这绝非只是出于女人的面子。且元为秀赖使者,她们则是淀夫人的使者,她们不想让人误解为两厢在德愿寺汇合,暗中商量。

看来,这并非我一张嘴巴就可辩明的,应及早赶回去,与少君和夫人商量之后,再派使者……且元骑在马上,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回头望了望山门,他总觉得自己这么做,太对不住两位老女人。不告诉她们家康公有多震怒,任其去骏府城,实在不像男儿所为。

出了德愿寺,天上飘起小雨来。

女人的轿子怕已湿透,她们平日喜好打扮,不知会对这场雨生出何等抱怨……且元黯然神伤,策马疾驰而去。

大藏局和正荣尼等于日暮时分抵达了骏府城。

作为内庭的客人,两名老女人被茶阿局的侍女迎进,又请进书院风格的客室,等待主人出来。这当儿,二人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心都悬着。

无论大藏局还是正荣尼,都知儿子召集浪人的用意。正因如此,来的路上,二人都颇觉伤感。

她们谈了甚多:明智光秀之母曾被扣于叛臣家为质,后被杀;丰臣秀吉之母亦曾被送至冈崎为质,住所周围堆满柴薪……类似灾难眼见着就要落到自己身上,她们怎不胆战心惊?

“一路辛苦了。大坂的夫人身子可好?”茶阿局进来,收起所奉礼物加贺染,满脸堆笑,而二人并未从容回以微笑。

“茶阿局夫人神采如昔啊。”话音未落,大藏局已哽噎难语。

“真是可喜可贺啊。”正荣尼忙接过话。

可以看出,二人都在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恐惧,吓成这个样子,实在可悲。

“呵呵,二位莫要拘束。”茶阿局刚强中透出自信,“我亦好久未见二位了,得知二位到来,不顾你们旅途劳顿便接来。口信的事过后再说,先歇息一下,用些粗茶淡饭。”

“万分感谢。”大藏局似比正荣尼还紧张,说了一句,意识到自己声音在打颤,遂干咳了一声,方道,“实际上,淀夫人……为此次供养延期的事颇为……颇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