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风云 十二 谋定九度山(第2/4页)

另,七手组之一伊东丹后守长次的侄子,年二十三、年俸一千石的伊东美作守长弘等人,尽管内藏助频频褒奖,可幸村还是认为,他们都是和儿子大助差不多的毛头小子。

正如大助所说,那些新入城的人果真几是关原败将。由于幸村当年和父亲一道,在上田城为阻止秀忠而战,故另当别论。但即使仙石丰前守人道宗也背叛了父亲仙石秀久,加入石田一方,战败之后却成了居于京都新町大街二条的浪人;曾为丰前小仓四万石的城主毛利胜永,亦于关原战后,成了一名退回土佐的山内家的败将。仙石已年过半百,毛利几与之同龄。

此际,人能驰骋战场的极限大致为四十二岁,超过这个年龄,就进入“老翁”行列,怎还能成为战场上的勇者。十五年的太平世道,早已令世间物是人非……

幸村拎着刀出了院子。逐渐衰败的芒草一直从后院铺进山林,林中处处点缀着朱红的叶子。

幸村已下了决心。现在入城,战事必将拖入冬季。刻意选在冬季开战,乃是想阻止关东军队总帅大御所德川家康出马。家康已是七十有三的老翁,若选在严冬季节而战,他怎能出马?总帅是家康还是秀忠,士气将迥然不同。尽管心里如此算计,实际上,幸村亦怀有一股悲悯,他不欲把家康当作对手,不想在战场上与天下人德川家康残酷厮杀。

幸村想,若家康畏寒不出,另一有趣的局面似就可展开了。他可尽情耍弄年轻的征夷大将军。

现在仍有偌多忘不了以武力夺取权势之人,但也出现了一大批令人作呕的浅薄之徒,如何才能保住太平,他们其实毫不关心,却一味装出维护太平之态。那些狂妄之徒若以将军秀忠为总帅,一旦被幸村愚弄,自会露出万端破绽,到时可趁乱将那些招厌的家伙全部拖入战场。神佛需要不时清除轻薄之徒,此乃天意!可是,若总帅为家康,关东恐不会轻易上幸村之当了。七十三岁的德川家康亲自上阵!一听到这风声,正如儿子所言,那些丧家之犬必心惊胆寒。

真正能作为我真田幸村左膀右臂出战的人,究竟是谁?后藤右兵卫、毛利胜永二人年事已高,看来,只能把薄田隼人和渡边内藏助等作为最得力的大将使用了。但问题是,家康究竟会否重拾战枪?

正想到这里,大助急急追至院外,道:“父亲,有人从骏府回来了。”

幸村闻声,回过头,目光锐利地望着儿子,“从骏府回来?”他疾步返回廊前,翘首等待大助身后旅人打扮的僧人。

那僧人来到幸村面前,轻轻摘下斗笠,单腿跪地。他年纪尚轻,目光犀利,看上去是个机灵人。“久违了。”

“辛苦了,昌荣坊。旅途如何?”

“处处鲜花怒放。”

“哦?九度山上已是秋风萧瑟,世间竟还鲜花怒放?”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传言的花朵,说大坂和关东终要开打了。”

“你是说,整个天下都欲赏花?”

“正是。”

“你有未听说何处的花最好?”

“胜负的关键,在于大御所之樱究竟能否开在战阵之中,此乃一些有识之士所言。”

“哦。那么,结果会如何呢?”

“很想开放。听说大御所近日已经下地,见人就大谈战事,真是好战之人。本多屡屡向大名们提及此事。”

“昌荣坊。”

“在。”

“或许,只怕是巧布疑阵,虚张声势。你可打听过?”

“当然。实际上,在大御所侧室中,竟有人向出入的商家出借黄金,然后收取利息牟利。”

“身为女人,竟还有生财之心,有趣。”

“在下遂向那些商家打听。据云,大御所佯装精神,可一回到内庭就瘫软如泥,连话都不愿意说。油尽灯枯之人,恐怕已难久长。如此一来,可依赖的便只有黄金,故尽量多赚些,若有可靠的借家,还请介绍,有的侧室还如此求过商家呢。”

“哦,原来如此。”幸村低头想了一想,又仰望苍穹。大助则在一旁似懂非懂瞧着。幸村道:“昌荣坊,你能否再为我跑一趟,邀请四周村落的乡邻?”

“邀村人?”

“是。我近日就要出门。一旦出去,恐怕一时半日回不来。因此,想跟平素交情不错的人喝杯饯行酒。你告诉他们,就说出发的日子定于初七,酒宴从初五开始。大助,你也听着,把此事仔细记在心上:初五酒宴,初七启程,记住了?”幸村一面让大助考虑需要邀请的人,一面列名单。

“大助,你看这样如何?”写毕,幸村把纸片递给大助。

大助默默看了一眼,既失望亦放心地交与昌荣坊,道:“父亲做事都经过深思熟虑,莫有遗漏。但,的确辛苦你了,刚刚回来又要……”

昌荣坊轻轻笑了,“无妨,刚回来,又匆忙去张罗酒宴,真是风云将起啊。”说着,他一边点头一边将邀请之人仔细看了一遍,拿起斗笠,道:“在下去了。”

“大助,无人听到吧?”

“是。众人都在田里呢。”

“实际上,你刚才的疑问……我方才答不上来,现在仍答不上来,但仍想约略说说。”

“是。”

“父亲并不愿故意扰乱天下,父亲也愿天下太平啊。”

“父亲为此而入城?”

“不!以战止战。你明白吗,在父亲眼里,这个世道不会如此容易就能持续太平。故真正致力太平之人,会时时发起战事,因为他们想告诉世人:若不更加谨严、忠诚、努力,太平必守护不住。”说到这里,幸村苦笑。

大助瞪大眼睛,连嘴唇都扭曲了。他并未明白父亲的真意。大助不明战事。一个不明战事的孩子,怎会明白太平的珍贵?因此,神佛才时常把人拖入战场,逼迫人进行反省,这才是幸村和其父昌幸对战争的理解。

“哈哈!算了,大助。总之,为父进城之后,定会一心作战,忘掉胜败。当然,并非说胜败无妨。战争之后便是被谓为太平的间隙。其实再也没有比这更愚蠢之事。但人总是一面为了太平不断发动战事,屡历战祸,又一面哭着希求太平——总是摆脱不了这个劫数。因此,哪怕父亲战败而亡,也是为了即将来临的太平盛世。对阻挠者要宽容,也要尽量避免无益的杀生。大助啊,初五正午,客人汇集到此处之前,你要仔细思量,决定是走是留。”

大助立刻激昂起采,“父亲,大助已下了决心,誓与父亲共生死!”

“现在决断还为时尚早!”幸村低声但严厉地阻止道,“后日正午,明白了?决断之前如不深思熟虑,无异于盲目追随。”扔下这一句,他快步进入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