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风云 十五 生门死门(第2/3页)

“好。少夫人不愧是将军之女,甚是镇定。”

“她召您前去,乃是……”

“听说大御所抵达二条城,少夫人想问问城内有无慌乱。”

“哦?”

“不只如此,少夫人还严厉吩咐从关东跟来的贴身侍女,若大御所真的到了,今后谁也不准外出,也严禁往江户发书函。”

“大御所一来,彼此就变成敌入了。嘿,少夫人倒分得清彼此!”

“不错,让人佩服啊。好一个大御所的孙女、浅井长政公的外孙女!”

“奥原大人,您时常见到常高院否?”

“是。常高院夫人有时也到敝处。”信十郎淡淡一笑,“目下,最为痛心的恐就是她了。这亦难怪,姊妹三人当中,两人互相敌对,无论何方取胜,结局都是不忍啊。”

幸村点头,迅速推进话题:“这般说,常高院定在为还有无和谈的余地而苦恼了?”

信十郎收敛起笑容,摇了摇头,“夫人似已死心了。”

“哦?她如此透露过?”

“是。实际上,鄙人也劝过。事已至此,除了一战,别无他法。织田有乐斋大人也如此劝说,她才死心了。”

幸村眼里放射出锐利的光芒。信十郎的回答虽颇为自然,但很明显,他对幸村的心思甚是清楚。

“奥原大人。”

“请讲。”

“听说大人乃是剑圣柳生石舟斋先生的高徒。大人认为此次战事要决出胜负,大约当在何时?”幸村想试探对方。

奥原信十郎竟意外地低头沉思起来,神情甚为认真,“这……至多在半年之后。”

回答虽未令幸村感到意外,但在目下,这般回答确需要勇气。周围别无旁人。脚下的小石子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让人很难想到已是下霜时节。幸村佯惊道:“哦?半年就可以决出胜负?众人可都说要拼两年呢。”

“两年?并非坚持不到,若愿坚持……”

“若愿?”

“若敌人攻来,我们不战不退,只提议和,和人周旋……”

“高见!不拔刀相向,而以口舌迎之。”幸村一面附和,一面暗叹:果非寻常人物!

二人之间毫无隔阂,若非心意相通,断不会如此。

“奥原大人,您曾与有乐斋说过此事?”

“谁也未说过。”丰政爽朗答道,“恐怕即使与他说了,他也不会明白。对牛弹琴与问道于盲了无二致。”

幸村淡然将话题岔开,内心却甚是狼狈:此人分明已看清此战结局,却故意入此危城,究竟是为何?“奥原大人……”

“真田大人。”

“对于此次战事的结局,鄙人的看法也与大人无二。若能坚持两年,援军必从意外之地赶来,但,此皆为洋教徒的天真希望,实情并非如此。人心顶多坚持半年,半年之后仍无胜意,人必陆续逃散。”

“是。”

“既如此,鄙人有一言欲问大人:若大坂落败,大人会如何?大人想必定有打算,如果方便,能否透露一二?”

奥原信十郎望着幸村,大吃一惊。此问让他措手不及,至少,以军师身份被迎进城内的幸村,可是全军的主心骨,不料今日竟会说出这等泄气之言。

信十郎抱着花束,朝屋内一扬,“能否请大人进屋一叙,用杯粗茶?”

“打扰了。”幸村从折杌上站起,心里震动:非常之地果有非常之人!

值事房由圆木支架外罩幔帐搭建丽成,里边铺着榻榻来,上铺一张棕色熊皮。刀架旁边有一个伊贺的古水壶,里边插花,壶旁为一个正熏着香的香炉。小书案上躺一本抄书,似是兵书。

“请先往这边来。”信十郎先将幸村引往坐垫,自己则坐于茶釜旁,煮起茶来。他与其说是为尽心款待幸村,奠如说乃是在稳定自己的心情。

幸村打量室内一周,冷然凝视着信十郎的一举一动。此人不同寻常,他会说出何等话来?

“大人前面说到的那些……”信十郎把茶碗放到幸村面前,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道,“恩师柳生石舟斋乃在下姑丈。”

“哦?”

“将军幕府的柳生宗矩,为鄙人表弟。”

幸村不禁轻轻拍了拍膝盖。柳生宗矩与德川有着无法分割的关系,柳生为深通兵法之族,亦为深受天下大名瞩目的大器之族。

“就是宗矩,今春到寒舍造访,令鄙人进城……”

幸村不禁哑然,此乃何其大胆、旁若无人的告白!“这么说,大人乃是在柳生先生的吩咐下进城的?”

奥原丰政缓缓摇了摇头,“在下遵从的并非表弟命令,而是恩师的训诫。”

“哦?”

“恩师曾训诫门徒们道:人生不可自主者,唯生与死。”

“生与死?”

“是。唯有生死,乃是我等无论如何劳神都不能自己去主宰。”

“嗯。”

“既不能在想生的时候生,也无法在必死之时逆天命继续苟活。在生死上,人皆无自由,皆为上天的臣子。师父始终训诫我等,要牢记于心。”

“上天的臣子,有趣。”

“因此,人不可一身事二主。无论以谁人为主君,都是上天的家臣。若家臣忘记了本分,一身侍二主,便是对上天不忠。主君只要一个就够了,万不可侍奉二主,沦为奴隶。”

幸村不禁往前膝行了一步,剑圣的话刺痛了他的心,奥原丰政更让他吃惊。

“奥原大人,既然人之生死皆由天定,那么,在现世就不要主君了?”幸村性急地问道。

奥原丰政微微摇了摇头,“鄙人将此看作恩师的严厉自戒,不,应为柳生一旗的族训,乃是整个柳生门皆应秉承的奥秘基石,故鄙人已立下誓言,谨遵师训。”

“这么说,大人并非领俸禄而侍奉丰臣氏了?”

“正是。天既不会塑出人上人,也不会生出人下人,万人皆兄弟,皆是通过生死与苍天联于一起的上天之子。只有明白此理,才得到了恩师的真传。”

真田幸村再次拍拍膝盖,啜了一口茶,“鄙人第一次聆听柳生的奥秘啊,实乃三生有幸。”他放下茶碗,道:“这么说,大人本不欲侍奉丰臣氏,乃心有所期,才进城的?”

“正是。”丰政使劲点点头,微笑道,“此场战事在鄙人看来,并非丰臣与德川的战事。”

“哦?”

“此为洋教徒和对太平心存不满的浪人发起的战事,无论愿意与否,被无端推上风口浪尖的,却是可悲的太阁遗族。这些啊,鄙人表弟柳生宗矩看得十分清楚。”真田幸村只觉胸口被狠狠刺了一刀。正如丰政所言,幸村自己怕亦是故意把太阁遗族卷入旋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