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风云 二十四 最后一坎(第2/5页)

“遵命!”

父亲的喜悦之情比什么都令人高兴,赖将连忙拍手叫进近侍。他先一步放下筷子,揉揉自己撑得鼓圆的肚子,道:“孩儿现在就替父亲捧刀。”

吩咐下人撇下膳食之后,赖将立刻走到侍童面前,施了一礼,接过仪仗刀。刀身镀金,光彩夺目。赖将动作麻利,侍立于家康身后,煞是英武。

这时,衣冠华丽的伊东丹后守长次被请了进来。在秀赖的近侍当中,他和木村长门守重成同被誉为美丈夫,生得仪表堂堂。他进来时,在场的十余男女也分成左右两列,一齐跪拜下来,向右大臣秀赖的使者表示敬意。

“尊使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往里边请。”家康道。

伊东长次却显出颇为拘束的样子,并未立时到家康面前,远远祝道:“伊东丹后守长次奉右大臣丰臣秀赖之命前来,恭祝大御所新春之喜。”

家康心头忽然涌上不安:莫非是借新年之贺,前来诉城濠填埋纠纷?他心里蓦地一惊。

“辛苦了。你已看到了,家康安然无恙迎来了七十四岁的春日。禀报右大臣,请他放心。”接受完新春贺辞,家康忙探身道,“怎样,右府可好?在这吉祥如意的新年里,淀夫人身子还好吧?”

家康话里有话:今日大节下,若是前来诉苦,定要注意分寸。

“是。右府和夫人都甚是康健,请大御所放心。”长次的姿势和脸色仍不自然,声音也越来越紧张。只听他继续道:“右府吩咐小人给大御所带来口信。”

“哦,还有口信?说吧,大声些。近来,我耳朵愈来愈不灵了。”家康有些失望,以手护住右耳,探出身子。

父亲转喜为忧,赖将却未察觉这些变化,似在与使者比拼威风一般,执刀瞪眼。

这时,长次忽然两手伏地,“请恕小的直言口信。”

“你说吧,大声些。”

“是。我家少君说,若大御所就这样回了骏府,他会终生后悔……”

“终生后悔,他所指何事?”

“说自己此前太幼稚,未体察大御所的慈爱之心,多有冒犯。”

家康心头一热,“什么,右府是这般亲口说的?”

“是。右府红着眼睛道,还请大御所多多宽谅他的幼稚。听说大御所大人过完年就要回骏府,如在此之前不把这些话说出,他会经受不住内心的谴责和愧疚。另,他叮嘱小人无须在言辞上过多修饰,直接把原话说给大御所就是,只因想转达这一言,才急急把小的派来。”

家康呆在当地,心头潮起潮落。秀赖的口信让他忽地想起了信康,想起了信康从大滨赶到冈崎,为自身的糊涂谢罪时的身影。年轻人为何总是让人如此心碎?秀赖若在半年之前就明白这一言,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哦,右府是这样说的啊……”

“另,今年新年,少君会与少夫人过一个安乐祥和的新春,请大人放心。”

“哦。”

“一切都来自大御所的慈恩,只要大御所乐意,莫说是安房、上总之地,就是到天涯海角,秀赖也会快意地移去。”

“哦,连移封的事都……”话刚说了一半,家康就慌忙住了口——身边的耳目太多。秀赖愿意坦诚地接受移封,为时还不晚。当信康意识到自己的年幼无知时,已彻底掉进罪门,无可救药。秀赖还没走到那一步。我绝非信长公,我是右府和阿千的爷爷……家康心口忽地大热,眼前顿时模糊了,老泪夺眶而出。

“哦。是这么说的啊。好,好,家康活到七十有四,到了今年新年,才第一次体验到人生的喜悦。真是……真是一个吉庆的新年。我会安心离开京都,返回骏府。你回去之后,转告右府,要他好好过活,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听到他诞下嗣子的消息。”说到这里,家康才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慌忙命人准备酒宴。

家康接受了秀赖的新年祝福之后,出到大厅,显得心绪大好,简直让众人瞠目。他笑对年轻人道:“明年的新年,我还在这里,还这样接受各位的新年祝福。嘿,许已不大可能了。日子流淌不息,去者去,来者来,希望大家珍视每一日,过好每一日。”家康平静地说完这几句令众人惊奇之言,照例赐酒。

对于这些话,有些年轻之人浑然不觉,也有人眼泪汪汪,后者恐已听出,这多是家康公的遗言了。

初一迎来了近百人祝贺的家康,到了初二,忽又意外地迎来了敕使,不只是敕使,连院使也来了。宫内定也听说家康将于初三离开二条城东返,竟在大泽基宿进宫朝贺之前,便来致贺了。

家康诚惶诚恐迎接了两位御使。这次议和,不仅让秀赖心怀感激,朝廷也有深刻的体会。家康之感动难以言表,也极为满足。

敕使乃是大纳言广桥兼胜和大纳言三条西实条二人,院使则是秋筱大弼。看来神佛已洞明一切。欢呼雀跃迎接太平的,不只是京都和大坂的百姓,就连宫廷都在欣享着喜悦。

敕使回去之后,家康还有些恍然,有些不安。

眼中无生亦无死,此乃达人的心境;而死去之后,再也不能与活人为伍,这却是凡愚的现实。在我消失之前,在我的身影还能显现在世人眼前的时候,还有无忘了做的重要之事?这是意外迎来敕使的家康,一心想报答恩赐的良心之间。

傍晚,家康把松平康安、水野分长和松平胜隆叫到跟前,“把你们叫来,不为别的。明日,我就让大泽基宿进宫朝贺,之后出发,歇宿的地方许在近江的膳所。”

话说到这里,松平康安还以为家康要让他负责一路上的护卫,朗朗道:“请大人放心,路上的事早就准备好了。”

家康却呵呵笑了,“谁说路上的事了?我要说的,是在我从京都出发之前,你们三人带上人马向大和郡山进发。”

“去大和郡山,莫非那里有乱?”

家康于喉咙深处友出低低的笑声,“你们三人虽然年轻,但所历甚丰,我才把你们派往那里。为何要把你们派往那里,明白吗?”言罢,他眯起眼睛啜了口茶。松平康安耸起肩膀看看胜隆和分长,二人也都低头不语。从纪州到大和一带,百姓的骚乱也非没有,但现在皆已平息,他们耳内也未听到有骚乱的传闻。

“哈哈。”家康又愉快地继续道,“现在大坂那边正在填埋城濠,拆毁城郭,对吧?”

“是。”

“若单是毁坏,只能为害天下,须继之以更好的建造。明白这个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