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31 贵妇人慈心悯沉沦 帝乾隆雷雨理国政(第5/5页)



  “啊哈,这个油衣穿了果真精神!”三人鱼贯入殿,乾隆正在东暖阁端着杯子踱步,置杯笑道:“连刘统勋瞧着都年轻许多!”见他们伏地叩头,呐呐着要谢恩,一摆手叫起,说道:“你们的心朕知道,不必说了吧——纪昀的楹联写好了没有?”纪昀忙从怀中将夹着的宣纸取出,双手捧上道:“臣字学不工,近年来文牍公案等因奉此,文学也渐荒谬,主上见笑了。”

  乾隆接过了,没有展看便放了炕桌上。大约因为刚剃了头,他的精神面色看去都十分好,只是笑容里仍带着掩不住的忧郁沉闷。乾隆一边命三人木杌子上坐了,自己也上炕盘膝而坐,看着外间风雨如晦,良久说道:“已经着太监去宣阿睦尔撤纳,在乾清门见他。这会子是个空儿,一件是王禀望,一件是高恒,两大案子议决一下,不要再拖下去了。”

  自回京第二天,刘统勋已调集两案所有案卷给阿桂和纪昀审看过了,听乾隆这样说,两个人都看刘统勋。刘统勋彷佛胸有成竹,端坐在杌子上,外面云层中窜跃的闪电时灭时明,照得他铁铸的面庞有点阴森。良久,他一欠身说道:“已经发文写信给尹继善和傅恒,他们的回文还没到。”

  “昨晚收到了他们的密折。”乾隆静静说道:“折子都写得很长,总之只有一个字——杀。”

  天空中霍地一明,珊瑚枝一样紫色的闪电倏地一闪,耀得大殿通明雪亮,象一口大锅被钝器猛地砸破似的,天上“嘎蹦”一声脆雷响震撼得镶玻璃窗都栗然抖动。

  “这真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乾隆也被雷声震得一悸,隔玻璃望着晦暗如磐的天穹,幽幽说道,“朕反复思量过,崇祯何偿是无能之辈?到了他手里才整顿吏治,那就晚了!朕让晓岚遍查史藉,没有哪一朝哪一代是整顿吏治乱了官场,乱了天下的。越是早办越是容易挽回,越是迟疑瞻徇左右顾盼,到不可收拾时那就噬脐难悔!”

  又一阵沉沉的雷声,隆隆的响震中乾隆的话安详利落,字字掷地有声:“有人跟朕说,如今天子圣明,宵小之辈断无乱国之理,还有人举出陈平传,以为陈平私德不淑也能致汉子太平。朕说这是胡说八道!即朕英明天纵,能保朕的子孙后世代代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子么?刘邦驱三秦将士东下,带的甚么兵?那都是些厚颜无耻的好利之徒!陈平身处其间和光同尘,也是蹈晦其身为主办事,岂得以奸佞视之?他不得列入汉初三杰,也为他这块白壁有瑕!——所以朕决心已定,这几个枭獍之臣一律格杀勿论,不能再存妇人之仁。严办这两案以杜后来,这才是真正的仁德宽柔,与‘以宽为政’大宗旨并不相悖。”

  “皇上圣聪高远,实是天断英明!”纪昀听得双眸炯炯,俯仰说道:“应该将高恒王禀望等人罪由供状刊在印报,以为儆戒——这毕竟是撼动朝野的大案,为防人心浮动官员惊惧松弛政务,不妨同时下几道恩旨以宽人心。”阿桂道:“奴才以为密一些好,不必大张其鼓。这是整饬吏治,朝廷大振乾纲,防着一些奸宄刁顽小民借口实滋事。迅速领旨立时处置,拖得日子久了,犯官人多,官场夤缘相结请托求情营蝇狗苟再出些事反而麻烦。”纪昀道:“这和诛讷亲张广泗不同,那是失事犯过,这是触犯天宪刑律,还是应该堂皇明白,昭天下朝廷至公无私之意。”

  乾隆听他二人意见不一,转脸问刘统勋道:“你怎么看?”

  “臣以为天子决心已定,不必顾虑有人钻营请托。”刘统勋道,“应该发交六部严议,但不必印报刊载天下。这样,小人滋事就没有口实,官场也不致震动太大。”

  “都有一定道理。”乾隆说道:“要震动官场,不要惊骇物听。有些偏远山野海隅草民无知,易受奸人蛊惑挑唆也不可不防。像如林爽文,已潜逃台湾,借机闹起来也许有的,纪昀说的并下几道恩旨建议很好,除了皇后大丧已经下的,原来雍正朝几位王爷,还有圣祖朝败落的几位大臣,有罪一律宽免释放。张廷玉原有旨免入贤良祠,也要再加思虑。八叔改名阿其那,九叔改名塞思黑,先帝在时晚年提及就愀然不乐,要恢复原名……”。他思量着,又加了一条,“十叔的贝勒名誉,还给他。”

  说到张廷玉名位归复贤良祠,几个臣子都是一怔:这一君一臣闹生分,到死乾隆对张廷玉都很显嫌憎,此刻怎么会想到给他加恩?

  “想起张廷玉,朕心里是五味俱全。”乾隆似乎看出几个臣子心里,皱眉缓缓说道:“朕回京调看了他存在皇史晟的文章《论三老五更》,回想他当年事君治事理国行径,晚年时真是老得糊涂了。一生勤勉忠荩,虽有过,还是瑕不掩瑜,朕打心里谅解他了。他进贤良祠,可以安定官场,给臣子立榜样,也是他应有的荣名……”说着一抬眼,见卜礼已站在阁子外,便道:“和亲王已经带阿睦尔撒纳在乾清门等着了,我们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