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的僵尸,也就是“僵”,从外形上就已经是恐怖的鬼物。“面枯黑如腊,目眶深陷。”(袁枚《子不语》卷十三“僵尸求食”)这还是接近僵尸的本来面目,即是现在出土的“楼兰美女”,估计其玉容也不过如此。但也有一说,道这干尸夜间出来作祟时,就变了模样,于是而有了“僵尸夜肥昼瘦”之说:

俞苍石先生云:凡僵尸夜出攫人者,貌多丰腴,与生人无异。昼开其棺,则枯瘦如人腊矣。焚之,有啾啾作声者。(《子不语》卷二十四)

不知这位俞先生白天夜间考察过多少僵尸,竟能归纳出这个结论,反正这“一家之言”并未被人们所接受。在清人笔记中,人们谈到的僵尸,形象全无可恭维之处,而其中大多都是全身生出不同颜色的“毛”,如《子不语》卷二十二“僵尸抱韦驮”:遍身白毛,如反穿银鼠套者,面上皆满,两眼深黑,中有绿眼,光闪闪然。《阅微草堂笔记》卷七说是“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钩,齿露唇外如利刃”。更有甚者,僵尸索性就是厉鬼和飞天夜叉了。戴莲芬《鹂砭轩质言》卷二“僵尸三则”中说一僵形如披发头陀,面目狰狞,齿巉巉如锯,持小儿足大嚼。《子不语》卷十二“飞僵”言山中出一僵,能飞行空中,食人小儿。

这样恐怖而凶残的僵尸在清代以前的笔记小说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而据说这些僵之凶恶还有等级之分,其区别可由毛的颜色看出,而因毛的颜色不同,则又有“白僵”“红僵”之称。徐崑《遯斋偶笔》卷下《僵尸》条所述几具僵尸全是“白僵”,俞凤翰《高辛砚斋杂著》则谈到了“红僵”:

窗外立一人,面白,身火赤,向内嬉笑。忽跃入,径至仆榻,伸手入帐,捩其头拔出,吸脑有声,脑尽掷去头,复探手攫肠胃,仍跃去。……某术士颇神符篆,闻之曰,此红僵也,幸面尚白,否则震霆不能诛矣。

所以为红僵,是因为全身皆“火赤”,但这位还没红透,脸还是白的,所以只能算是个准红僵,但已然凶厉如此。如果连脸也成火赤,修成了“正果”,则其凶残自然就变本加厉,以致天上派下的雷神都无可奈何。《子不语》卷九“掘冢奇报”中列举了几种僵尸,其中有紫僵而无红僵,大约是同物而异名,或者是红得发紫而又有向更高段位发展的过渡状态。

那更高的一级即是“绿僵”。《子不语》卷十中有“绿毛怪”一条,还有《右台仙馆笔记》卷四、李庆辰《醉茶志怪》卷二“旱魃”条,都有绿僵的记录。赤目如火,遍体绿毛,那形象已经相当恐怖,但细想起来,城隍庙或三节会上泥塑以及人扮的鬼差也并不比它差多少,绿僵的可怖仍然没超出人的想象范围。又有“黑僵”,但在《子不语》卷二“秦中墓道”中称作“黑凶”,这大约是西北人的叫法:

秦中土地极厚,有掘三五丈而未及泉者。凤翔以西,其俗:人死不即葬,多暴露之,俟其血肉化尽,然后葬埋,否则有“发凶”之说。尸未消化而葬者,一得地气,三月之后,遍体生毛,白者号白凶,黑者号黑凶,便入人家为孽。

除了以上几种之外,另有黄僵,最为少见,仅见于近人郭则沄的《洞灵小志》,言北京西斜街一宅有鬼作祟,掘床下有二尸,体生黄毛。此物亦可备一品,惟不知在何等级,揣测应在红白之间吧。

所谓白、黄、红、绿、黑,很明显是面部与身上的颜色,但都不是指皮肤,而是指身上的毛。所以袁枚说的“毛僵”应是概指诸种毛色之僵,以与无毛之僵相区别。因为还有不少故事中的僵是无毛的,无毛之僵明显道行尚浅,还不足以为祸。

但除了上述诸毛僵之外,竟然还有生了鸟羽的“飞僵”。《右台仙馆笔记》卷四记一僵云“上半身生兽毛,下半身生鸟羽”,《子不语》卷十二更有“飞僵”一条,说“能飞行空中,食人小儿”。显然这飞僵的地位要比毛僵更高一级。如果僵尸身上长了白毛,也不过是开始步入土豪阶级,可是如若生了翅膀,那就有了仙凡之别,像范进中举之后要称老爷似的了。

除此之外,僵又有自重而轻分为“游尸、伏尸、不化骨三种”之说(袁枚《续子不语》卷五),有“干麂子”之说(《续子不语》卷四),这些愈演愈“厉”的东西都是清初不足百年所独有的产物,这确实让人很难理解其缘由所在。但综合来看,诸僵虽然都被写得极为狞恶可怖,但与其他恶鬼之间的主要区别,就是那身上的“毛”,而诸僵的身世之谜大约也就在此处可以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