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古人是凭借哪样的观念做依据,把僵尸与旱魃这素无往来的二位拉到一起的呢?从《农政全书》和《天工开物》之类的书中自然是找不到其间因缘的,这只能从记录了一些民间巫术的笔记中去搜索。明代之前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记录,但却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原来在宋代时就有一种说法,认为僵尸是很能“吸水”的。《夷坚乙志》卷五“刘子昂”条中说到和州知府刘子昂为一鬼物所祟,便请来一个道士除妖。道士经过分析,认为作祟的是尸妖,而且就在府衙之内。但内外衙那么大的地方,总不能整个儿地大揭盖儿吧,而道士则自有“探测”之术。他命人挑了几十担水,倾泻在院中,其一隅方五六尺许,水至即干,掘下去,果然是一具“僵而不损”的尸体。

但道士的这一高见,在宋代却只用于拿妖捉怪,正如不龟手药仅用于“洴澼洸”,真是埋没了知识和技术,以后竟然失传了。但到了明代,也许是乡村知识分子“格物致知”的能力大有提高,也许是他们从古书以及日常生活的经验中得到了启发,于是就恍然:僵尸所以能不腐,而且生有白毛,就需要保持尸内的水分,这样就可以把它们想象成一个吸水的怪物。而人们的联想能力高不可测,居然能想象出这一个僵尸能把方圆几百里天上地下的水都吸干。而如果把这旱魃砸烂,那么它所吸收的那些水分就会得到释放,于是而油然生云、沛然作雨了。

但明代被诬陷为“旱骨桩”的诸位僵尸,也只不过生有白毛而已,并没有任何可怖可骇之处,而在被掘、打、砸、烧的全过程中,他们至多不过是吱吱地“叫”上几声,从来没有任何反抗,更不用说为厉为祟了。所以到明代为止,僵尸的表现仍然可以说相当绅士的。但不幸的是,到了清代的南方,这些僵尸的性质就发生了向恶的转化,变成前面所介绍的形形色色的毛僵。

北方打旱骨桩的故事肯定传到了南方,但南方似乎并没有把它作为抗旱经验运用,从记载中也找不到这方面的实例。这自然与江南比北方较少干旱有关。周作人说僵尸“常被当作旱魃,能够阻止天雨”,让人感到诸僵在南方好像更有益于防洪防涝似的。当然江南也没有挖坟掘墓寻找旱魃,让他们像天女魃制止蚩尤的大风雨那样做抗涝的功臣,但至少把诸僵的致旱恶迹给忽略了。可是这一“忽略”并不是对诸僵的宽容,北方僵尸为人们所掘除,是把他们当成旱魃的寄生物,而南方的毛僵作祟,则是尸体本身的行为,这实际上加重了诸僵的犯罪情节,把他们由不知情的从犯变成了主犯。北方的僵尸只是躺在棺材中在附体的旱魃指使下制造旱情,而南方的僵尸则是跳出棺材,做起杀人越货的恐怖分子勾当了。

在此特别声明一下,以上所说的“南方”、“北方”,只是取其大致,并不绝对。而且南方也有僵尸为旱魃的说法,最典型的故事见于清末民国时人郭则沄的《洞灵续志》中。其卷三有一条云:咸丰年间福建大旱,数月不雨。每阴云密布,将有雨意,即有火云飞起,挟风吹散。一日,阴云四合,较往日更为浓密,地下火云迎上,与阴云相敌。火云渐渐不支,此时云上突然出现天龙无数,与一金黄色怪兽在云端激斗。突然雷轰电射,大雨滂沱,龙与怪兽俱无踪影。次日,有乡民来报官府,说深谷中堕一兽,毛为金黄色,即昨日云中所见。与此同时,百里之内的坟墓多为雷劈开,提出僵尸数百,其发缕缕挂于树枝,悬空不坠。很明显,那金黄色的怪兽就是犼,据《子不语》说,犼也是僵尸所化。看来似乎是僵尸一化而为魃,再化而为犼了。金毛犼率领数百僵尸与无数天龙混战,这场面是够壮观了,而雷鸣电闪、滂沱大雨中数百僵尸悬于树枝间,想起来都令人森然。但这已经近于神魔小说,不大像是鬼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