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说的“纸钱”只是冥币的通称,未必皆是孔方兄那样的嘴脸,元宝形、银锭形的也应算在其内的。但大多纸钱是做成铜钱状,所谓“剪纸为钱”,应是铜钱之制。可是剪纸效率太低,供不应求,于是自唐以后就大多改为“凿”纸为钱,而且似乎那凿纸用的工具也多为人家自备。唐人牛肃《纪闻》云:唐天宝五载,李思元暴卒二十一日后苏醒,即言道:“有人相送,且作三十人食供。”又道:“要万贯钱与送来人。”其父即命具馔,且凿纸为钱。

那凿纸之法前些年还在用着,就是用一个铁制“冲子”,把一叠黄纸白纸冲成一个一个的铜钱之形,钱有大有小,大的就是烧饼大的单独纸钱,小的则只是在纸上凿成铜钱轮廓,仅取其象征,并不能拆成一个个纸钱的。大约古时楮币形状与此相差不远。但也不废剪钱,那往往用于特殊的纸钱。宋初陶榖《清异录》载周世宗发引日,金银钱宝皆寓以形,纸钱大若盏口,其印文黄曰“泉台上宝”,白曰“冥游亚宝”。这种大型纸钱在今天仍然存在,只是没有印文,多用于出殡途中抛撒。(至宋时又有打发被刑而死然后作祟的恶鬼所用的“黑纸钱”,再后来又有专为讲排场摆阔用的花红纸钱甚至金箔剪就的真金“纸钱”,均属特例。)

纸钱的形制虽是铜钱,却可以把它说成是金的和银的。于是而有金钱、银钱之说。唐人戴孚《广异记》言冥吏索取感谢费,让还阳的裴龄交金、银钱各三千贯。裴龄道:“京官贫穷,实不能办。”吏云:“金钱者,是世间黄纸钱;银钱者,白纸钱耳。”反正是一张纸,说成金钱银钱自比铜钱好听,在冥间也更值钱,以妄说妄,惠而不费,这还是可以理解的,惟可惜此法不能行于人间官场耳。此条中裴龄以为纸钱易办,但不知如何送到冥吏之手。其人即言: 

世作钱于都市,其钱多为地府所收。君可呼凿钱人,于家中密室作之,毕,可以袋盛,当于水际焚之,我必得也。

这段话很有意思,它把民间禁私铸钱的法令引申到冥府里了。“作钱于都市”,就等于是公开私造冥钱,影响了冥界的金融秩序,冥府就会全部没收,而藏在家中暗室私凿,冥府查不到,所谓神不知鬼不觉,再偷偷用口袋装严运出,那就一切OK。至于到水边去焚化,大约是唐时人的习俗,唐临《冥报记》中李山龙被冥府放回,阴差索要钱财,也是让他“于水边古树下烧之”。这自然也有它的道理,大约是我们本土的规矩。水湿就下,易通黄泉,汉末张鲁五斗米道作天地水“三官手书”,其一上之天,著山上,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应与焚纸钱于水边是同一意思吧。

另外就是可知唐代街市中已经有了专门凿纸钱的作坊,以及可以雇请到家的凿钱人。以打凿纸钱为业者,那自然是贫贱之人,但其中也出过人物。《狸猫换太子》中那位李宸妃,历史上的原型出身贫贱,其弟最后流落到凿纸的作坊中当打工仔,及至仁宗登基,便成了国舅大人,官至殿前都指挥使了。如果凿纸钱这一行要立祖师爷,这位李国舅应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冥钱还有用金箔、银箔(实际上是锡的)所制者,那就不是纸钱,而是金银箔折成的元宝了,当然也只具有元宝的模样,外实内虚,分量要差得很远。但即是这种“高仿品”,民间也还是用不起,倘要面子上光鲜,便用金银颜色的纸张或锡箔折成元宝银锭的样子。用这种伪劣假冒的东西祭祀祖先,明白的老人家知道这是充自家门面,一般不会计较,倘是送礼给当官的当差的,那就很难蒙混过去。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卷九中记他自己家中一事:

戊子夏,小婢玉儿病瘵死。俄复苏曰:“冥役遣我归索钱。”市冥镪焚之,乃死。俄又复苏曰:“银色不足,冥役弗受也。”更市金银箔折锭焚之,则死不复苏矣。

纪学士久历官场,居然还在文中质问:“冥役需索如是,冥官又所司何事耶?”问的好没道理,难道只许你大清国的官场颟顸赃滥吗?

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编记江西吉安中元节之俗,说民间折纸锭,忌于夜间,更忌孕妇。如果纸锭由孕妇所折,焚化之后,阴间的鬼魂就拿不动,等于白费了。这显然是从保护孕妇的角度编出来的,但由此也可以看出,折纸锭之类的冥品,在民间多是妇女的家庭作业,而且不很轻松,当地焚化纸钱的数量一定很可观了。至于忌夜间凿纸,夜间属阴,弄不好这边一凿,那边就出来冥国银行的货币,野鬼强魂踹破门抢钱的事就难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