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行动计划(第2/4页)

关于这支英军(专指莱斯特征募来的部队,不包括约翰·诺里斯⑧ 麾下那支久经战阵的雇佣军)的优劣,一直以来存在不同观点。部队士兵的本国同胞倾向于将其描述为卑鄙的流氓和浪子:未经训练、装备拙劣、衣不蔽体。(千真万确的是,他们中间的一支分遣队基本上只配有弓箭,另一支分遣队,据其队长记载,搜遍整个军营也找不出三件完好的衬衫。)荷兰人则对他们无出其右的盗窃和殴斗印象深刻。可是,在领教了这帮人的厉害后,帕尔马却再未小瞧过他们。在默兹河畔湿滑的泥泞中,这帮步兵中的排头兵在接近两个钟头的时间里浴血奋战,顶住了精选出阵的西班牙老兵的长枪,直至最后,退让的也并不是这些临时征募来的英国新兵。对于发生在沃恩斯菲尔德的那场激战,我们记住的是菲利普·西德尼的死⑨ ,但尼德兰前线的士兵们则记住了英军的战斗场面,他们披坚执锐,跨乘重甲战马,手握支撑在胸甲上的骑士枪向敌军冲去,长驱直入,势如破竹,能够轻松横扫数倍于己方人数的敌方轻骑兵和火枪手。从那以后,帕尔马对英国重骑兵深感忌惮,对于重骑兵以外的其他英军兵种,他也同样不曾大意,这从他在估算敌方要塞的卫戍力量时总是专门标出驻防英军人数的习惯中可以看得出来。

由于英国的武力和财力增援,也由于英军入盟对于荷兰人士气的鼓舞,帕尔马在 1586 年的攻势没能换来所有人预想中的胜利。他成功保住了后方的供应线,紧扼祖芬城不放,但是仍然无力打破北方诸省的战事平衡。当冬季迫近,他已经是在靠着行军速度、作战勇气和绝对的智谋优势,才得以在足够强大的敌军面前维持主动,而后者若能得到合宜的指挥,本来早已能够将帕尔马围在布拉班特忍受饥饿。由于英国的干预,帕尔马对荷兰和泽兰二省中心据点的进攻计划已经远远落后于时间表,事已至此,他终于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堂胡安的判断——欲得尼德兰,先取英格兰。

如果说他对这个计划缺乏热情,那么部分原因是,对于征服英格兰,他并不如舅父那样满怀信心,还有部分原因则要归结为,他实则对于夺取尼德兰更感兴趣。亚历山大·法尔内塞的文件中留下了关于政治和军事形势的详尽分析,内容不仅涉及地理和经济、财政、后勤和补给、军队的规模、纪律和武器这些具体事实,甚至还旁涉心理因素,每一队乃至每一位士兵胸中的野心、嫉妒、恐惧、仇恨和忠诚,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不惟对自己麾下的士兵如此,对方阵营的军士也毫不例外。他唯一没有诉诸文字,甚至没有在写给母亲的信中流露分毫的,是自己的动机。不过,如果说他首先忠诚于尼德兰人,全体尼德兰人,这也并不令人惊讶。因为他的母亲,还有他那位杰出的外祖父,都曾统治过这片土地上的生民。⑩ 而至今为止,他自己在尼德兰度过的岁月也已经超过了在其他任何国家生活的时间,差不多从十年前开始,这里的人民就已经让他倾注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是比利时这个现代国家的缔造者(未来将会揭示这一点)。对 17 个省中南方 10 省的再征服,正是出自其双手和头脑的杰作。不过,这项工作在当时尚未完全大功告成。这里曾是欧洲的膏腴之地,她的人民现在却食不果腹。在饱经军旅蹂躏后,田地正被归还给野草和荆棘。诸多工业城镇萧条冷清、城池半空。在安特卫普交易所,高悬的铭文仍在自豪地标榜“为来自任何一片土地、操持任何一种语言的商贾服务”,曾几何时,这里一度汇聚了每一片土地、每一种语言的利益诉求,而现在,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票据交易人还在往来徘徊,打算掠去那些身着破衣烂衫的船长们最后的必需品。在这座通都大邑的港口中,最后一批霍尔克货船正在船坞中怠惰地腐烂。只要荷兰舰队仍然封锁着斯凯尔特河的入口,它们还将在那里继续腐烂下去。看起来,能否重新打通入海口,进而勘定荷兰叛乱,不仅关乎这些收复省份能否恢复旧日的财富和荣光,甚至决定了它们的生死。而这便是我们从帕尔马小心掩饰的语言幕布背后解读出的动机,也是帕尔马怀揣的伟大目标。

当腓力二世第一次与他商议有关英格兰的行动时,帕尔马告诫说,西班牙可能会为了一座空中楼阁付出惨重代价,并规劝腓力继续静待良机。一旦屯驻尼德兰的军队卷入英格兰事务,法国也许会对疏于防卫的南方诸省下手,正如他们此前曾多次尝试的那样。对于久经沙场的帕尔马而言,想到自己的后备军那时可能被尽数消灭,后方基地也被彻底铲除,而自己正身陷北海对岸的艰难战役之中分身乏术,真无异于一场梦魇。纵然他相信吉斯公爵和神圣同盟会掩护自己的侧翼和后方,以上的设想属于杞人忧天,也仍然有一个问题尚待解决,那就是如何与来自西班牙本土的舰队会合。

帕尔马曾一度思量过这样一条计策,他将完全依靠自己的部队发动一场跨海突袭,部队将在夜幕掩盖下乘驳船快速进发,在所有人发现他们已经驶离佛兰德之前登陆英格兰。但实施突袭的机会早已错过,现在双方战事已开,他的部队想要登陆英格兰,能够提供掩护的将不再是夜幕,而只能是本方舰队的正面炮火。可是在远海,或是在过于宽阔以致难以用链条封锁、用近岸炮火压制的内陆航道上,荷兰人才是主人。能够提供掩护的舰队只能远远来自西班牙。那么来到之后,这支舰队将往何处停泊?在夺取布瑞尔和弗拉辛之前,帕尔马手上没有任何一个深水港口可供海船安全停靠,他的护卫舰队在发起横渡前无处抛锚,倘若西班牙人进入海峡后遭遇风暴或者英国人的炮火,他们将无处躲避。因此,虽然有越来越多的人力劝腓力,若不拿下英格兰,他将永无可能平定荷兰人的反叛,帕尔马公爵却愈加坚信如下观点:成功入侵英格兰离不开一个重新统一的尼德兰。

英国未来的干涉是否会像在 1586 年一样给他增添麻烦?帕尔马对此并不确定。虽然在战场上表现平庸,但在议会的圆桌上,莱斯特伯爵却拥有极高的天分去制造分裂和敌对,去激怒友人。他认为自己的军衔远可以抵消其军事经验上的欠缺。约翰·诺里斯爵士是一名令人畏惧的英国老兵,曾在奥兰治的威廉麾下作战,功勋卓越,他本应成为莱斯特伯爵的左膀右臂,却被解除了指挥权。回到英国后,他咆哮着表示有生之年再也不愿为莱斯特效命。另一位为荷兰人打仗的能干的战地指挥官员霍亨洛伯爵,是一位蛮横、喜欢喝酒喧闹的雇佣兵,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与酒后斗殴时一样令人生畏。莱斯特第一次来荷兰时,他是吵吵嚷嚷的拥护者。现在几个月过去了,霍亨洛的朋友们都在担心,假若他与莱斯特再度碰面,会不会引发一场流血冲突。霍亨洛眼下正忙于开除莱斯特的部下,驱逐后者的卫戍部队,逼迫所有莱斯特一方的成员——无论英国人、荷兰人——辞职,因为莱斯特伯爵已经回国。在海峡的另一侧,莱斯特伯爵遭遇的事情和在低地国家一样不易对付。如果说在与殿下的面见中,他不大可能挽救自己招致的艰难时运并让国家在海外重拾他一手毁掉的希望的话,他至少有办法安抚一下女王,让这位世上他唯一真正恐惧的人儿稍稍息怒。不过他刚一动身离开,荷兰联省议会便也遣使来到不列颠,指责莱斯特威逼荷兰市民以他的方式作战,却因此点燃了派系斗争,几乎导致当地爆发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