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火燎髭须(第4/5页)

直到这时,形势对于西班牙人而言还不算太坏。一队从赫雷斯派来的步兵经过整夜行军,已经在黎明时分抵达卡迪斯。另一支步骑混编的部队也在两小时后到达,海湾的周遭地区现在充斥着军事调动的喧嚣,随着方阵的行进,尘土飞扬,号声嘹亮,骑士枪尖的寒光在浓密的橘树叶下隐隐闪现。尊贵的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也正带着他所能召集的全部武装赶赴在驰援的路上。总之,这座城也许迎来了转机。

城中的人们也在希望的撩动下活跃起来,在朝向普恩托的城门的两侧各自竖起两尊巨大的旧式青铜长重炮,它们雄伟的炮管长约 18 英尺,每一尊都重达数吨。这些长重炮可以将 18 磅的铁质加农炮弹射到两英里开外的地方。假如港口炮台装备的是这样的长重炮,事态的发展可能会完全不同。现在,热情澎湃的民兵用人力将其中一尊青铜巨兽运过普恩托的崎岖荒地,安置在一处小型岩石的凸起处,这里正好便于俯瞰下卡迪斯湾的顶端。海湾另一边便是英国舰队的大型战船,最近的一艘是“金狮子”号,与此地只有略多于一英里的距离。

“金狮子号”的船长、舰队副指挥官威廉·伯勒这会儿并不在船上。他正为许多事情心神不安,包括虏获的酒和饼干等战利品的分配、部队位置的暴露——本方舰队现在正处于两侧浅滩中间的狭窄水道里,敌人一旦派出加莱桨帆船来袭,或是借助船只发动火攻,我方将门户洞开——又比如尚未给出解释的轻帆船和舰载艇的动向,他们在下卡迪斯湾顶端那边要干什么?但最令他感到不安的原因,还在于至今没有召开过一次例会。考虑到德雷克正一股脑儿冲入一座陌生的海港,周围遍布危险,身后的船只杂乱无章,而他竟然从未征询过有关航道或是敌方堡垒的信息,从未采纳过任何人的建议,或是正式下达过一道命令,在伯勒看来,这完全是在自招祸殃。他必须承认,截至目前一切尚未越出正轨,但除了彻底完成战利品的转移、回到海上之外,难道留在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吗?总是一味地作战,几乎从不交谈,从不就航海图和下一步指令召开会议讨论,从不权衡各条路线的得失,对于高级军官的意见置若罔闻,看起来再也没有比这更加违反常规的了。伯勒并没有试图提醒人们,当他率领一整支舰队在波罗的海赢得一场会战时,德雷克还没有指挥过比“朱迪斯”号更大的战船。他也不是为了强调自己身为英格兰海军副司令的个人尊严。但他确实想要知道当下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他正乘坐驳船前往“伊丽莎白·博纳文图拉”号,决心问个水落石出。

登上旗舰后,他被告知德雷克已经去往上卡迪斯湾,随同前去的还有若干艘轻帆船和“皇家商人”号。这就是人们已知的所有信息。假如伯勒没有公然表达不满的话,他的表情也一定流露出了心声。随后他又乘驳船前进,要求登上“皇家商人”号,在他途经普恩托时,圣克鲁兹的盖伦帆船的吃水线以上部分已经熊熊燃烧了。“皇家商人”号的船员们告诉伯勒,舰队指挥官这会儿已经返回下卡迪斯湾。最后,伯勒终于回到“伊丽莎白·博纳文图拉”号上见到了长官,可是后者正兴致勃勃,没有交谈的意愿。伯勒只好带着无处排遣的怒气返回了自己的战船。

当“金狮子”号对面海岬上的炮手发现它正位于射程之内时,伯勒还未回到甲板上。本来即使对于长重炮而言,射击 700 码以外的目标也像伊丽莎白时期的炮手们不无恰切地形容得那样,只得“听天由命”。不过近来西班牙人运气不错,有一发炮弹果然射中了“金狮子”号的吃水线,击断了炮手长的腿。当伯勒赶到“金狮子”号上时,船上的士官长已经下令运锚,准备向圣玛丽亚港曳船撤退,以远离对方的射程。伯勒对命令表示同意。船体被击穿已然够糟糕了,但下一次晦气的炮击也许就会打断桅杆,或是击中弹药库。

眼看独自曳船撤退的“金狮子”号远离了其他英舰,西班牙加莱桨帆船再次出击。6 艘加莱桨帆船围攻一艘无风航行的盖伦帆船,总会有机会让对手领教一下厉害,尤其是假如它们中的一些能够绕至目标后方进行包抄的话。它们现在有意识地保持精准的队形前进,一共两列,每列 3 艘船,同时足够分散以缩小对手的打击目标,领头的一对战船在共同发射完所有火炮后会盘桓着驶向两侧,以便身后的下一对战船能够接着开火,配合过程如同训练有素的骑兵中队。但伯勒成功地在原地回旋船体,并借机向它们发射了一通侧舷炮。一时之间,“金狮子”号将 6 艘欲置其于死地的敌船玩得团团转,尽管没有谁留下记载,但想必就在此时,南风乍起,因为已经看到自己的副指挥官陷入危局的德雷克终于能够派遣“彩虹”号盖伦帆船、6 艘武装商船以及自己的轻帆船前来支援“金狮子”号。依靠顺风和身后的增援部队,伯勒转而采取了攻势,率领自己的这部分舰队突进至外湾,切断了加莱桨帆船返回圣玛丽亚港的路线,令它们在位于外航道边缘上名叫拉斯·珀卡斯的礁石背后来回躲闪。随后,他带领他的小舰队游弋到卡迪斯旧城堡和圣玛丽亚港卫戍火炮的正中间,决定在这里抛锚。尽管这一举措随后为他招致批评,但在当时,没有任何人对他的决策持有异议。事实上,选择这个位置堪称巧妙。在这里,他刚好能够灵巧地阻拦西班牙加莱桨帆船的行动,但凡有风,后者要从礁石后面驶出来袭扰两支小舰队中的任何一支,就不能不冒着被另一支截断后路的风险。

这当儿,德雷克关心的其实不是伯勒的处境,而是风向。整个早上,风一直断断续续、似无还有,直到正午刚过,当诸事已毕,舰队即将返回海上时,将伯勒带往下卡迪斯湾入口的南风刚好开始消歇。离普恩托不远的那支小舰队赶紧扬帆起航,德雷克所在的旗舰也顺势回到了队列的头部,一时间,旗帜招展,鼓号喧闹,仿佛在向徒然兀自开炮的城市投以讥哂。而后,还没等到旗舰来到“金狮子”号早上停泊的位置,鼓胀的风帆就开始变得慵懒,在一如油脂般平滑的海面上,这支小舰队开始在毫无舵效的情况下随波逐流。

此后的 12 个钟头,天上没有一丝风。从某种角度来看,对于这样一场既英勇无畏又大获成功的突袭而言,这真是个令人尴尬、虎头蛇尾的结局。但从另外一种角度来看,这又可能是最耀武扬威的结局。就在中午,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已经进入卡迪斯,他带来的援军包括 300 名以上的骑兵和 3000 名左右的步兵。市民们在无助和恐惧中度过了前一天夜晚,现在他们怒不可遏,至少要让英国舰队吃一点苦头,以借此出一口恶气。在两座海港堡垒中,有一些火炮的最远射程可以覆盖到英国舰队,于是现在勤勉地发射个不停。海岬上的长重炮也重新开火,这次换作“伊丽莎白·博纳文图拉”号成了射击目标。在公爵驾临的激励下,朝向普恩托的城门的守卫部队将他们的另一尊长重炮也移到了前滩上,这样的话,“无畏”号和“皇家商人”号也被纳入了攻击范围。那些加莱桨帆船,同时也是这种无风天气下唯一可以行动的船只再次出现在海上,盘旋着划起了芭蕾。在海边,市民和水手将挤在旧城堡下方的一些小船塞满了可燃物,点燃之后,让它们随着潮水顺流而下,漂向英国人。加莱桨帆船还前来协助,将这些着火的船只拖向更有利的位置,并试图为之提供火力掩护。暝色四合,西班牙人的进攻热情却高涨起来,这一回卡迪斯湾又被引火船照亮,前一天夜里的情景俨然再次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