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断其一臂(第4/5页)

就在那天晚上,攻城部队看见斯勒伊斯城内的钟楼上火光闪烁,光点比平日更加繁密,而且组成了许多前所未见的图案,卡赞德的守望者也报告称,河对岸的弗拉辛同样亮起闪烁不定的密集光束,像是在应答。陷入包围的城市显然在发送信息,也许是最后的呼救,又或者是绝望的感叹,而且确实收到了某种回复。

此时是 7 月 25 日夜。当时间来到第二天早上,斯勒伊斯和弗拉辛之间的整个斯凯尔特河西侧河口已然遍布白帆,目力所及之处皆是来自泽兰、荷兰、英格兰的战舰和运输船只。轻帆船在齐文水域的入口处探查情势,而在它们身后,人们还可以辨认出林林总总的各式军旗,它们属于泽兰海军元帅拿骚的贾斯丁、英格兰海军大臣埃芬厄姆的查理·霍华德、奥兰治家族的年轻领袖莫里斯、女王的总司令莱斯特伯爵。就在帕尔马还在细细思索最新战报时,又随之传来了新的消息,联省议会的军队正在威胁斯海尔托亨博斯,该城如果沦陷,驻扎在东佛兰德的整个西班牙军队右翼都会落入危险。帕尔马被迫重新部署兵力,既要争分夺秒,又要慎之又慎。在他摸清荷兰人和英国人的算盘之前,进攻斯勒伊斯将暂缓执行。如果说帕尔马在这个紧要关头仍然能够保持头脑冷静的话,那是因为在此之前他已多次在胜利和灾祸之间的刀刃上游走。

荷兰人和英国人也并不清楚接下来该干什么。莱斯特想要借助这些浅水船舶沿齐文水域的航道径直而下,同时发动火炮击垮对方的浮桥,强行打开通往斯勒伊斯的进军路线。不过这一行动计划离不开荷兰船只和领航员的协助。而拿骚的贾斯丁并不情愿拿自己的战舰冒险,荷兰的领航员们也对此纷纷摇头。他们表示,也许应当等待下一次海潮大涨和西北风大作的时候再考虑强渡,只要再过一周,海潮便会上涨,至于风——听到这儿,莱斯特赶紧打断了这一念想,他提议让自己的英国部队在卡赞德登陆,以便捕获敌人的火炮,摧毁他们的浮桥。但是能够投入使用的平底驳船全都是荷兰和泽兰的财产,没有联省议会的授权不得调动。贾斯丁倒是愿意给议会去信申请授权,他还建议英国人在奥斯滕德登陆,沿沙丘进至布兰肯博赫,以吸引帕尔马分兵救援。如果他们能够得手,此地的荷兰人将会尝试强攻航道。莱斯特勉强应允,虽然一开始受到不利的风向困扰,但他的主力部队,一共 4000 名步兵和 400 名骑兵,最终在威廉·佩勒姆爵士的率领下成功登陆奥斯滕德,这时距离增援舰队出现在斯勒伊斯附近正好过去了一个礼拜。

第二天,这些英军开始向布兰肯博赫进发,莱斯特和霍华德的舰队也随之沿海岸挺进。在朝向奥斯滕德的方向,布兰肯博赫的防御工事里只有少量几门火炮,好在最后一刻守军及时掘开堤坝,为自己赢得了喘息之机。帕尔马又一次面临困局,布兰肯博赫的卫戍部队力量薄弱,若该地陷落,他在斯勒伊斯城外的营地也将难以为继,想要安全撤退会困难重重。想到这儿,他赶紧拨出 800 名士兵先行驰援,并准备尽其所能地赶紧拔营起寨,亲率全部大军赶往布兰肯博赫。可是佩勒姆却停下了行军的脚步,开始仔细思考如何应对堤坝上的缺口和远方的火炮,同一时刻,莱斯特也从甲板上看到了西班牙士兵的胸甲发出的熠熠光辉,那些正从东方赶来的帕尔马的先头部队都是些久经沙场的可怕老兵,天知道到底有几千人,正急匆匆向这边赶来,打算合围和吞噬他手下这支训练不周的征募部队。于是莱斯特下达紧急命令,要求佩勒姆的人马保持良好阵型退至奥斯滕德,从那里重新登船返回斯勒伊斯附近的联军舰队。如此一来,帕尔马就不需要继续重新部署队伍了,荷兰舰船见状也没有轻举妄动。

翌日夜晚,攻取航道的一切事宜都已准备停当。此时恰逢大潮。西北方向的风力渐强,又不至于太过强劲。援军的战舰于是分两列进发,由拿骚的贾斯丁作前导,它们要尽可能地掩护满载援军和物资的霍伊平底船和快速平底船。莱斯特伯爵下令让自己乘坐的驳船四处环游,亲自指导航道的探查和标记工作,对于周边掠过的西班牙人的炮火丝毫不以为意。他要亲率救援部队解放斯勒伊斯。荷兰人也一道发动了攻势,想用引火船烧断浮桥,打开进军深水盆地的路线。

桥上竖有一道抵御滑膛枪的胸墙,一队瓦隆士兵负责守护此地。当时的情形一定惊心动魄,只见从不断挺近的船只的船舱中迸发出了火苗,迅速吞噬了船体,一条条火舌也开始蹿上船上的索具。眼前的一幕想必像极了两年前的安特卫普,当时也有一艘引火船乘着海潮冲向西班牙人的浮桥。许多英勇的西班牙长枪兵曾跳上船去扑火,孰料那艘看起来只是窜着小火苗的来船顷刻间炸成粉末。船身内部铺有一层耐火砖,塞满火药、石块和废铁,爆炸造成的死伤比许多激战还要严重,任何目睹过那艘“安特卫普地狱燃烧者”爆炸的人都将绝难忘怀。现在指挥这场浮桥守卫战的朗蒂侯爵就是当年的见证者之一。但他当年也亲眼见证了帕尔马在敌人故技重施时所采取的应对策略。眼看引火船靠近,朗蒂果断下令将处在来船路线上的浮桥部分解开套索。来船从空隙之间穿过,漂向斯勒伊斯深水盆地的边缘,自顾自地烧了个干净,没有造成任何损伤,解开的浮桥又复归原位。所幸这一回敌军并没有往这艘船的肚子里填塞炸药。

假使莱斯特当时正率领众多驳船尾随这艘引火船前来,他也许能乘机强行驶过航道,一鼓作气破坏浮桥。可是他本人尚在一英里之外,对于前线发生的事情概不知晓,事实上当时他正忙着对自己的泽兰领航员大发雷霆。赶在他们的争执结束之前,守军已经将浮桥归位,而海潮正在退却,风向也转向了正南,于是矢志拯救斯勒伊斯的英国舰队只好有失体面地撤回了弗拉辛的港湾。

这场为期两个礼拜的救援行动实在不无愚蠢,它的主要效果是影响了守城部队的士气。罗杰·威廉姆斯爵士是参与守卫斯勒伊斯的英军指挥官,他的书信是有关这个故事前后经过的最佳描述。威廉姆斯是一名职业军人,过去 15 年中,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尼德兰的战场上度过的。这名威尔士人好像一只好战的斗鸡,他的头盔上总是插着一根两军中最长的翎羽,“这样无论友侪、仇雠都可以明晓他身在何方”。他与弗鲁爱林⑦ 上尉一般无二,两人全都头脑冷静、脾气火爆,有直言不讳的讲话方式和百折不挠的内心,二者还都极其喜好纸上谈兵。人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威廉·莎士比亚要么与威廉姆斯有个人私交,要么便是从其他与威廉姆斯有私交的人的回忆录中撷取了许多营养。在帕尔马展开围攻之初,威廉姆斯曾以一种冷峻而自矜的语气向女王概述战局。“我们要守卫的土地太多,能够守卫的人又太少,”他写道,“但是我们可以凭借对上帝的笃信和自身的勇气去捍卫它……每丢失 1 英亩的土地,我们都会让 1000 具敌人的尸体来陪伴我军倒下的战士……我们毫不怀疑,由于我们诚实坦荡地为陛下本人和亲爱的国家效命,您将会施以援手。”当援军随后未能如期抵达时,他又向沃尔辛厄姆抱怨拿骚的莫里斯阁下太过年轻,由于莫里斯和同父异母的兄长贾斯丁只受过糟糕的军事教育,联省议会为此丢掉了手中的一半城市,不过他的语气仍然透露着自信。“自从我踏上战场以来,”他写道,“我从未见过比这更加勇猛无畏的军官和更加渴望战斗的士兵……昨天 11 点,敌人在车子的掩护下[那应该是覆盖着防弹外壳的手推车],通过壕沟攻入我军堡垒的堑壕。我们随即发动突击,夺取他们的壕沟……还把他们赶回了自己的炮兵营地,我们一直坚守堑壕,直到昨天晚上。凭着上帝的帮助,我们将在今晚重新拿下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